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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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听得晋怀安没有做声,便是知晓他是信了自己,信了多少他心里还没有数,他明白晋王来这里见自己是什么目的。一国之君听信敌国之人的言论岂不就是受人摆布,这传出去也安不了满朝文武。但是谢九留给他的话却由不得他不来见他,乱世起则乱数生,再强大的国家也会惴惴不安,谁知明日会不会生出个变数,再加上天道人助自己的千里江山就毁于一旦了。谢九就拿这个变数下赌注,就拿晋王心里这被反复压制下去的不安下赌注。很险,但是他还是赢了。谢九拿自己的命和老天赌了这么久他都赢到了现在,所以他再不怕其他的赌注。
“晋王,今日既是来见了谢某,便不妨听听谢某的救命之策。”
“哦?”晋怀安有些好笑,他越来越觉得这人是在虚张声势的卖关子,本就没有“难“可解,又何来的救命之策,真是可笑。但是若是此时离开便显得自己心浮气躁没有国君度量,晋怀安从来不做这种莽撞的事。
“当下,陈国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知道来年开春晋国要举兵攻陈。”谢九停顿了一下,突然微微的笑了,“不知晋国是故意做了声势来恐吓陈国拱手投降,还是陈国的探子太厉害……”
晋怀安依旧是没做声,前段时间晋陈两国在边塞便有了交锋,晋国一时大意竟与陈国平手而归,这一仗之后若是再不做出点行动,那其余几国便都要揣测晋国国力下降进而开始兴风作浪趁人之危,做出点声势是想其余三国宣告,晋国此前并未派出全部兵力,来年开春再见分晓,也是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陈国是晋国瞄上的肥肉,容不得别人觊觎。
谢九从晋怀安的沉默中得到了继续说下去的暗示,他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声势做的那么大也不怕着隔墙有耳,那必定就是一场演给天下看的好戏了,而且十有八九,这戏是要演着演着就成真了的。
“晋王……若是您当真只是借这声势想威吓陈国让其割地投降,便是一招留的了后路的好棋。但……若真是铁了心明年开春打了过去将这陈国一举吞并,那……便是大难当头了。”
晋怀安静静的听着谢九把话说完,听着他卖了一个又一个关子。他发现谢九说话的速度很慢,很稳,合着眼睛脸上也看不出神色的异常,两国之间的生死存亡从他的唇齿间慢慢吐出来,仿佛成了市井农夫种田归来时的闲聊,轻描淡写的很。晋怀安愈发的有了兴趣,不是对这句“大难当头”,而是对眼前这个裹在已经污成了灰色的白斗篷里这个安分又捉摸不透的人。
“大难当头?真是笑话啊……”晋怀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谢先生说了这么久,都不过是在绕圈子,兜兜转转的却不肯说出实情。这让寡人如何信得你?”
谢九听了这句话轻轻笑了一声,朝晋怀安摊开了手掌,五根指头纤细修长的压在青色长衣的袖口上,骨节分明硬朗的很,晋怀安这才发现,原来他对谢九整个人的印象停留在柔和上,五官疏淡,第一眼看上去只晓得是舒服,合眼一瞬便忘了他的样貌,只记得那周身那柔和的气场,将自己包裹,缩小的严严实实几不可查,却让你的存在显得明显而突兀。
谢九朝晋怀安晃了晃手,晋怀安便懂了他指的是什么。
“当下可谓是乱世,五国并存,虽实力不同军力更是分的了上下,但有一点……谁都看不得有其中一方一家独大。”
“陈国不论是国力还是兵力在五国中都是末数,只凭着地理位置之险峻而得以保全至今,时下国内粮草紧缺,皇室纷争不断,若是此时举兵攻之,相信对其余四国中任何一方都是信手拈来吧……吞陈之心,各国皆有,不过是如今晋国因交锋失利落下了个口实攻打起来看似更名正言顺。晋国如今国力最强,本就为其余四国所记恨,来年若是真的吞并了陈国,领地进一步扩张,又占尽了地理优势,那么,其余三国到时候岂是会善罢甘休呢?”
“到时候,若是其他三国联合起来夹击晋国,那么……依晋王看来,胜算又有多少呢?”
晋怀安皱了皱眉,他承认谢九所说的的确是他一直以来在担心的,依晋国的兵力,他不惧任何一国单独来犯,若是几国联合起来,的确能拖得晋国民不聊生。但是……如此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摆着,就像一大块鲜美的肥肉已经切好摆在了案子上,四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看,都想第一个动手去拿,却又都怕成为那被围攻的第一个。晋怀安觉得谢九很是厉害,不动声色的就看出了这声势背后的目的和他的犹豫,难怪他肯在宫门口被冻成冰人儿一般的站着,难怪他这几日这般清闲自在,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来见他的。
一想到这里,晋怀安就有些烦躁,被一个无名之辈把自己看的透彻成这样,谢九那双瞎了的眼睛却像是比谁都明亮,你站在他面前即使衣冠楚楚也不过是赤身裸体,从里到外的给他看个清清楚楚。
但是晋怀安表面上依旧是沉稳的模样,等着谢九拿出自己卖了这么多关子才献出来的“救命之策”,救这晋国的命,也是救他自己的命。本就不是来使,有什么不可杀。
谢九收了手,重又变回之前闲闲的样子,慢慢的把自己的话说下去,他好久,好久,没有连续说这么多话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体验着这奇妙又久违了的感觉。
“依谢某拙见,当下这风声既然已经放出去了便收不回,不能收,那便要做的更大。陈国此时已如惊弓之鸟,只等着最后一根稻草把它整个压垮溃不成军。因此,晋王你只需暗示一番,放出风声要晋国割地求和,此事便就此了结,那么陈国必然是愿意牺牲小利保全国家,并且如此恐惧的国君对您的要求也必然是百依百顺,他心里若有的是这子民,便也不会趁着皇室内乱弑兄即位,只要让他保全国君的位子便是王道。另一方面……晋国做了声势只为求得陈国小部分土地,这件事传到别国必然会让其他国君对您产生眼界狭小的印象,进而放松警惕,这对晋国保存实力来说,可谓是十分有利罢。“
“嗯,接着说。“晋怀安不置可否的回应了一句。
“收了陈国的土地,相当于削陈,便可以留得它去进一步发展,同时晋国的国力进一步增强,其他三国碍于这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私自吞了陈国。因而,既然独吞晋国后果惨重,那么不如……“谢九又卖了个关子,手指的指节随着他的话轻轻的在地上叩了叩。
“分陈。“
这两个字从谢九的嘴里说出来,就像两颗珠子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谢九知道晋怀安没有想过这件事,他是一个足够自信也足够果决的君主,即使再犹豫也不曾想把这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但是他相信晋怀安会被自己说动的,因为被三国围攻,就是晋国军队抗得起,这黎民百姓可抗不起,谁都知道,晋国国君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
“哦?那依先生的意思,这分陈该是怎么个分法,才能让寡人心满意足呢?“
“很简单,表面上是四国共同出兵攻陈,按功分地;然而私下里,这次会盟由晋国挑头,晋国兵力又最强,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比其余国家更有主动权,也就能分到更多的土地。既然盟约已成,分地之时便不会再起纷争,乱世之时本就是实力说话,况且大家都分到了些甜头,再起兵闹事倒显得叫人笑话了。这样一来,晋国既占了陈国最多的土地,又与其余几国和平共存,这个收益,不知晋王满意不满意?“
晋怀安看着谢九,沉默了很久,这番话他是听了进去的,但是他需要思考,他从不轻易采纳任何人的意见,况且谢九就是这陈国人。纵使这陈国国君灭他满门,他如今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套行人辞令用的是行云流水处处为得是他晋国的安危殚精竭虑,实在是让人无法轻易放松警惕。
不过相比于这分陈之事,晋怀安对谢九这个人更有兴趣。两人对谈了这么久一直都是谢九在讲用兵谋略,自己一直在听甚至没有发表意见,但是,他心理清楚得很,谢九对他心理所想明白的透彻,但是他却对谢九一无所知。
“你为什么来投靠我?“晋怀安盯着谢九没有表情的脸问道。
谢九笑的开怀,如果此时放一把折扇在他手中,他定是悠闲的展开扇子慢慢摇着跟你说出这样的话:
“为了名利。”
末了还补上一句:”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某从来不是君子,自是不需要讲什么道义了。当下本就是良禽择木而栖,陈国既灭我满门,我又为何要为它效力呢?观形势而动,求得也不过是自我保全罢了。“
晋怀安看着谢九笑的坦然,笑的理所应当,他看的有些失神,“财“这么世俗的字眼从这人嘴里冒出来怎么都有着一种浓浓的违和感,可是他说的那么自然,这让晋怀安有些哭笑不得。他觉得他不能再呆下去了,献计算是结束了,自己还未对这人多了解半分,却已经被这瞎子看的通透,再呆下去保不齐是不是自讨苦吃。便没有再多话起身便走了。
晋怀安回去便把韩骁传到内殿把谢九所说的都告诉了他。他看着韩骁靠在椅子上眉头深锁一言不发便知道他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顾虑。
谢九出的策略是好,退路好处留得是万无一失。但是,任何计划都是优劣参半,等量其一,谢九的计划看起来似乎太过于完备,其中的变数太少,一切都好像按照一个已经定好的方向在发展着,而晋怀安看不见最后的结局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来年开春,这仗打还是不打?
谢九说的没错,若是真吞了这陈国其余三国定不会善罢甘休。肖国此前一直在边界挑衅滋事,这陈国一灭更是给了它发兵的借口,到时候若真是被围困起来……
韩骁看晋怀安也不做声便心理一沉,怀安八成是要听这远道而来的谢先生的话了。他想阻止他,从他听完叙述之后就在想该用什么理由让王把这个人只看做搅乱大局的棋子。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
晋怀安就不该去见他。
“王,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置?“韩骁试探性的问了句,他看晋怀安松了口气,心情甚是舒畅的回了一句:”先依了他的话,放出风声看陈国肯不肯自切肥肉拱手送来。若是中了计大不了打过去,若是真如那谢九所说的陈国愿意割地投降,那后续的发展便再看罢。“
韩骁点了点头,这样做的确是两全其美,也不劳费什么力气。
晋怀安转头看着韩骁,若有所思的冲他笑笑,“至于这谢九……他想要名利,那就给他个散官做做,晋国不缺这个把银两,养个闲人又能怎样。挂个虚职把他留住。看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晋怀安这样跟韩骁说着,韩骁似是接受了。
然而他没说的是,他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好奇心都在这几日爆发在这个谢九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