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章六十四 孩子
字数:5537 加入书签
待到寇珩端着药上来,见肖为新睡了便把药放到旁边。沈石泉此前一直因着甜腐味心中警惕,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更是隐隐不安,见到寇珩便在外间把肖为新他们所遇之事告诉了他。
寇珩听闻水月宫中出现血迹却不知死者,下意识地问到:“莫非有外人私入水月宫遇了害?”
周淳明把帕子搁回铜盆,又给肖为新盖上被子,才从卧房出来。听到寇珩的话细细地想了会儿,说到:“自是有这种可能。”
沈石泉难以隐藏自己的担忧,周淳明和阿贞不会武功,师弟又受了伤,“这凶手此次未曾得手,怕是会再来二次,你们三人……如今很不安全。”
“石泉不必担心师兄他们,”寇珩合上门帘,坐到沈石泉身边,“只要师兄愿意,千机阁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石泉想起周淳明是天工门下,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师兄为何忽然去水月宫?”寇珩转向周淳明。
“寻文远师弟。”
“张师兄?”寇珩疑惑地问到,“不是回家照顾弟弟?我归谷这么几日,也只在三星望月见过他一次。就是昨日,医书楼走水,他救了小芩师妹。”
“寻他谈些私事,”周淳明顾及着阿贞,没有把真实缘由说出来。
他身边的阿贞沮丧地垂下了头。师叔和肖道长会匆忙去水月宫,多少和他是有关系的,否则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你去看着他,若他醒了,或是睡得不安稳,便让他先喝药。”周淳明吩咐到。
阿贞乖巧地点了一下脑袋,依言回了里屋。
看来与阿贞有些关系。寇珩望着他的背影心道。
“师兄……”寇珩犹豫地开口,“可是有些猜测?”
“我担心文远与此事有关,”周淳明说得很轻,“受人欺骗或是要挟。”
司徒一一。寇珩意识到周淳明是在担心张文远重蹈覆辙。司徒一一操纵水月宫甲人叛变,杀害万花弟子一事,对师兄影响很大。
“师兄认为,”寇珩也不太愿意先入为主地假设谷中内斗,“凶手对万花有所图谋?”
“只作如此担忧。”周淳明道。
“那名死者……”沈石泉皱眉,“莫非也是遭人灭口?”
“发现了凶手的意图?”寇珩说完,自己先思索起来,凶手欲要杀害肖道长他们,还能说是因为看到了血迹。那这个无名的死者,莫非和当初水月宫第一个被司徒一一害死的师兄同样,是因为发现了凶手的阴谋?
“我当时听到机括声,”周淳明忽然道,“有些猜测。”
这时,阿贞揭起帘角,过来拽了拽周淳明的胳膊。
周淳明明白是肖为新醒了,便起身对二人道:“我自会再去水月宫证实。”
“师兄独自去恐怕不安全。”
“不必为我担心,”寇珩话音刚落,周淳明已经撩开帘子进了里间,模糊的纱绸上隐约显露出他端药的身影。
沈石泉听见里面传来了师弟厌厌的声音:“叫醒我干什么。”
“汤药。”接着是周淳明平静无波的语调。
“我不喝。”
“镇痛。”
然后便是肖为新咕咚咕咚地咽下了药汤。
寇珩和沈石泉面面相觑。看来他们关系确实很好。
见师兄这处没有危险,两人便回了逍遥林。寇珩下午依旧要去诊病,又惦记着水月宫的事,早早便去了三星望月禀报给孙思邈。
没想到的是,寇珩正在赏星居给病人包药,一位不速之客却突然闯了进来。
张文远怀中抱着一个孩童,长发散乱,神情焦急,面对寇珩迫切地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呼吸太急促,以至于说不出来。一路轻功过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寇师弟……”张文远的声音干涸的像从肺里挤出来。
门外排着的三五个病人显然因为这硬闯的人有些生气,都盯着他敢怒不敢言。
“救我弟弟……”
张文远解开包裹孩童的毯子,寇珩才注意到他怀里是个五六岁的男童。而且病得很重,不但嘴唇青紫,面颊烧红,还张着口呼吸得十分艰难,一双眼睛也因为喘不上气,憋得圆睁。
“把他放到床上,为他顺气,”寇珩连忙掀开被子堆到床头,待到张文远把男童放到床上,便把扶他半卧,运起万花内劲,按着节律为他按压胸腹。
过了许久,男童终于稍微匀气,微弱却规律地呼吸起来。
“可知令弟为何如此?”寇珩手上的动作尚不敢停。
“他风寒未曾痊愈……”张文远嗫嚅着说,“今日加重成这样……”
寇珩明白这是因为伤寒久拖而引发了喘症,见情形已经如此严重也不敢开缓药,便叫旁边见习的师妹去落星湖要芥卤。
“师兄,你取些冰来,给令弟降烧。”
张文远闻言也不敢怠慢,即刻寻了铜盆去地窖打冰。
让男童饮了芥卤温汤,赏星居几位坐诊的大夫都轮番帮他运过气,张文远也上下三星望月换过几次冰水,男童才渐渐退去高热,抱着被子呼吸平稳的睡着了。这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赏星居前排队的病人已经诊毕。大夫们见这最后一位滞留的小病患脱离危险,也相继离开了三星望月。
赏星居内还未点灯,窗外烫金的落日也难以维持白日的温暖,使得屋里渐渐生出寒意。寇珩把男童怀里的被角小心取出来,给他掖到脖子里。男童感觉到有人碰自己的颈子,无意识地缩了一下,又伸手抓住被子,卷进自己怀里。随着他的动作,他细细的胳膊也露了出来,上面一层苍白的皮肤,薄得如同纸片一般,连里面青色的血管也看得清楚。
寇珩怕这奶猫似的孩子再受寒,只得拿张文远裹他的毯子盖住他的肩膀。
握着那细弱的手腕把过脉,寇珩才问张文远到:“令弟是否自幼便患喘症?”
“正是,”张文远沮丧地垂下头,“他身子很弱,平日无端也会气喘。这次是我疏忽……在赏星居看过一次风寒,我便大意了……明知他每次风寒都很难熬,差点害他……”
寇珩看着阴影里懊悔不已的张文远,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这个孩子先天不足,生来便带久喘之症,身体又这样弱,能活到现在这般大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往后的日子,平常要受着呼吸不畅的折磨,又要担心忽然发起病来再也醒不过来,或是哪一场风寒,就真的要了命。
“师兄,这也并非全然怪你……”寇珩勉强说到,心中却不是滋味。作为医者,他对世上这种最不公平的折磨经历得最多。
“哥?”床上的男童忽然醒了过来。
张文远连忙去他身边,挤出僵硬的笑容答到:“我在。”
男童看到张文远,显得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才试探地又叫了声:“哥?”
“我在,”张文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他连着被子抱了起来。
熟悉的怀抱让男童安心了下来,脱离了病症的拖累,便轻松地攀着张文远的肩膀,歪着脑袋打量起赏星居。
寇珩正在分药材,见他醒了,回头对他笑了笑。
男童盯了寇珩一会儿,才转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张文远耳边小声问:“这个漂亮哥哥是谁?”
“是大夫啊,”张文远一时尴尬。
他的声音虽低,凭寇珩的耳力又怎么可能听不到?瞧着他可爱,寇珩把刚包好的一小包药材递给他,说道:“煎服,一日三次。”
男童双手接住,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似乎漂亮哥哥给他的不是药包,而是礼物。
“谢谢大夫哥哥。”
寇珩笑起来,心中也难免对他有怜惜之情。
“你刚醒,怎么这么精神?”张文远问到,又生硬地露出笑容。
“小孩子都是这样,”寇珩把纸包捆好,说到,“病好便精神了。”
“我刚刚梦到姗姗姐,”男童说到,“我想找她玩,就醒了。”
张文远身体一僵,无声地圈紧了他。
“我想起她已经走了。”他的声音透出迷茫的孤独,“她说她以后不来找我了。”
张文远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爷爷奶奶没有留她吗?”
“她只跟告诉了我,”男童见提到爷爷奶奶,搂着张文远的脖子站起来,“哥,我们快回去啊,家里只有爷爷奶奶。”
“这就回去,”张文远搂着他站起来。
寇珩把药材递给他。
“明日我把诊金送来赏星居,”张文远用毯子裹住男童,“多谢师弟。”
“哥哥再见,”男童趴在张文远肩头,从毯子里探出了脑袋,眉开眼笑地冲漂亮哥哥挥手。
“路上小心,”寇珩与他道过别。却依然站在原地,直到石梯上不见了他们的身影,才锁上赏星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