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章六十二 水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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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为新面无表情地咽粥。他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不想独自留在花语林,可是周淳明回来了,又觉得似乎他打扰了自己。尽管万花才是这里的主人。
两人不言不语地相对了许久。
“你不回去?”肖为新叼着勺子,笑眯眯地问周淳明。
周淳明没拿天工图,没拿机甲零件,连头发也没有束,只是面对来路的方向静坐着。
“阿贞一会儿过来,”他答到。
面上这么不动声色,心里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肖为新心里想着,忍不住对他的讥笑,甚至越来越觉得愉快,伸手勾起他身畔的长发把玩起来。
凉丝丝的黑发又柔又滑,肖为新把它们握紧,又松开,发丝就顺着他的手心往下滑落。
周淳明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而且皱着眉心,神情略有不快。
受不了了?肖为新期待地看着他,把头发更往自己这边举了点。
周淳明缓缓伸出手。
肖为新也挑衅地笑着低头,目光紧锁着他淡褐的瞳仁,作势要在发丝上落下一吻。
周淳明眼角微抽……把空了的粥碗从桌沿推到中心。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话,表情却是大写的无语至极。
不知怎的,肖为新从中他脸上读出了:我怀疑你有怪癖。
这让肖为新尴尬得忘了动作。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阿贞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花语林。
“阿贞,”周淳明唤道。
阿贞小跑进亭子,习惯性地去牵周淳明,又想起被叫过来应该是挨训的,缩回了手,静静地望着他。
“阿贞,”肖为新撑在桌面上坏笑,“出万花往北有个纯阳宫……万花谷不要你了可以去那儿。”
阿贞的肩膀开始发抖。
周淳明忽略了肖为新的话,问他到:“你与文远发生了何事?”
阿贞摇摇头,试探地对周淳明伸出手。肖为新也跟着挪过去。
周淳明把手心摊开。阿贞的眼睛微光闪动,他最敬爱的师叔似乎并没有生气。
师父说他不想教我。他写到。
让我不要总去找他。阿贞垂下头。
周淳明眉头皱得更深,威严得让人不敢接近。肖为新却凑到他身边,轻轻地“啧啧”了两声,“好坏的师父。”
阿贞面露为难,不知该怎么跟肖为新解释。
“他……”周淳明道,“以前并非如此。”
肖为新颇为不屑,“只怕是本性如此。”
周淳明不语。
阿贞紧张地看看肖为新又看看周淳明,生怕他们争论起来。
“我去找他,”周淳明站起来,牵住阿贞的手。
肖为新也起身打了个哈欠,跟着他们出了花语林。
只是三人走到张文远的住处时,他并不在屋中。有天工弟子告诉他们,有时在水月宫附近见到他,可到水月宫那里碰碰运气。
周淳明并未多犹豫,便调头朝水月宫去。
这时候,肖为新才想起刚到万花那日,寇珩提到关于浑天仪的事,便问到:“水月宫的浑天仪,是他设计的?”
“正是,”周淳明回答,隔了会儿,又说到,“他志在此物,也许挂念水月宫。”
肖为新不置可否。
行到了水月宫,肖为新才体会到此处的破败。水月宫尚未建成便遭废弃,这一片的屋宇中,供人攀爬的支架随处皆是,地上胡乱摆放着残缺的石料,可见当时停建之匆忙。宫前的池水也浮着绿藻浑浊不堪,只有双环的浑天仪就在池中快速的旋转着,搅动着池水散发的臭气弥散到四周。难怪没人来。肖为新瞥了一眼池中,看到里面不慎跌落进去的动物,尸体已经腐烂得皮骨分离,心中一阵恶心,便掩了口鼻快步离开。
经过高大的牌楼,面前是漫长的石梯。阙楼如排列整齐的士兵,分立在左右两边,守护着整个水月宫。这片废弃的建筑,可以称得上气势雄伟。
周淳明踏上殿前平台时,肖为新听到了空旷的回响。殿门大敞着,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他注意到殿墙只草草糊了砂浆,不但颜色深浅不一,还带着被水渍出的暗黄。阳光从门口投到墙上,一半明一半暗,灰尘就在光亮中无休止地跳动。柱子也剥落了旧漆,沾着诡异的黑色污迹。
“水月宫还未建完时,司徒一一控制宫中甲人叛乱,害死了不少天工弟子。”肖为新忽然想起寇珩说过的话,收回了欲要触摸柱身的手。
阿贞跨进去时,立刻被房梁和支架上落下的灰尘呛得咳嗽出来。咳嗽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殿里,更显寂静得怪异。
“这地方,有别人?”肖为新笑嘻嘻地问。
“殿后还有房屋,”周淳明低声道。
“你说你师弟来这种地方,”肖为新斜眼瞟着阴暗的门后,“就是为了修浑天仪?”语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啊!”阿贞发出一声细细的气音。上面突然落下一块碎木,吓得他整个人都贴到了周淳明身上。
两人都抬头朝屋顶望去。只见黑黢黢的房梁上横斜着许多木料,木料上还堆着杂物,看样子木头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阿贞这么害怕,”肖为新凑到阿贞身边,阿贞又往周淳明身边缩了缩,“莫非这里有……”
“鬼”字还没出口,周淳明已经走出了殿门,“我去后屋看看。”
阿贞连忙跟上去,肖为新暗自好笑,离开大殿时却警惕地将一只手搭上了剑柄。
殿后是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再往后是平台,上面置着几座分离的房屋。看得出这里原本是要做天工之用的,因为上面撑了巨大的组合齿轮,正在无风的平台上空转着。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简直就像它才是唯一有生命的实体。
三面的建筑,只有左面背靠山壁的那间房屋虚掩着门。泄露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那里是不是有条路?”肖为新指着它山壁之后的一处谷/道问,谷/道夹于两立山壁之间,看得出是通向某个地方,却被几块巨大的岩石堵住了。
“嗯,”周淳明没有转头看,“通向天工坊。”
“哦,”肖为新轻笑,“司徒一一。”
周淳明没有说话,牵着阿贞径直走到了那间屋子前。
“张师弟。”
周淳明对着门里唤到。
回答他的只有不远处空转着的齿轮,有规律的机括轻响。
周淳明推门进了屋。
屋内空无一人,和大殿一样,里面的支架还未拆除,房梁上还堆放着笨重的木料。
“没人?”肖为新踱步进来。周淳明正低头看着地面,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混和着灰白的墙灰。
阿贞咳嗽了两声,又自己遏制住。
肖为新站到他身边,终于明白了周淳明在干什么。屋里回荡着细若蚊呐的机括响,和外面的齿轮声不同,这机括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但是在这间空屋内反复回响,造成了声音是从这间屋子的墙壁里发出来的错觉。
肖为新蹲下身,轻轻叩了叩地面,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空响。他仔细的沿着门口方向的敲过去,直到接近门枢的地方,也没有听到任何的空洞声。
“不在地下,”肖为新道。
“我去屋外看看,”周淳明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等等,”周淳明将要离开屋内时,肖为新忽然拦阻了他,“血迹?”
周淳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门轴上果然沾着几点暗红的痕迹,深陷在缝隙之间,人的小指也无法到达。只是这点痕迹只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沾到,别处却又干干净净,连半分红色也无,让人难以理解。
肖为新把门虚掩上,门户后方的墙体完全露了出来:果然,自墙底到屋顶,这片墙壁比其他地方白得许多。
“新上过墙灰,”周淳明伸手去摸那些突兀的墙面。他忍不住皱眉,血迹周围之所以干净……最可能是的被别人掩去了。
阿贞走到他身边,显得有些害怕。
“退后些,”肖为新拔出了长剑。
周淳明护着阿贞退到了屋子中央。
肖为新一剑刺入墙中。随后偏转剑柄,墙面如蛛网般朝着四面八方裂开。肖为新把内劲注入剑身,剑气瞬间激荡,寒意沿着裂痕蔓延,气刃过处,白色的墙粉片片剥落,坠得如同下雪一般。道者轻蔑一笑,又把剑往里送了几分,雪花坠落得越来越快。
阿贞在旁边看呆了眼。
墙灰之后被掩盖的景象露了出来。从墙角到顶端,溅满了暗红的血迹,以离剑不远处为大致中心,几乎喷了整面屋墙。可以想象得到,这个人是对墙而立,从后面被割破喉咙,最后沿着墙身倒下。
阿贞愣在当场,半晌才吓得把脸埋到周淳明胳膊上。周淳明内心也受到震动,后知后觉地揽住他的肩膀。
“谁在这里被杀了?”肖为新问到。他见过的惨死之人比他们多得多,面对这情形也冷静得多。
“谷内近日无人失踪,”周淳明答到。
“先出……”
门发出了“咯”得轻响。肖为新立刻伸手拽门,但是门已经被从外面锁死了。
“啊!”阿贞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重呵。房梁上的木料随着机括声响滚落了下来。
眼看已经躲闪不及,周淳明矮身把阿贞护在了怀中。
只听一声剑啸,肖为新自下方劈开木料,自身也来到了他们身边。木料在空中缓冲的片刻之后,便通通砸到了肖为新身上,尽管卸过冲力,但是沉重的撞击还是让肖为新喉头一甜。
周淳明从未想过他会以身回护,凝视着肖为新忍痛的面容忘记了言语。
屋内的支架开始咯吱作响。
“走!”肖为新克制住胸口上涌的气血,使出全身内力,一剑劈碎了大门。
周淳明抱着阿贞冲出门外,返身回来抱跪倒的肖为新时,只来得及搂着他滚到门口。肖为新执剑格挡落下的木条,木条还是砸到了周淳明的肩膀。
“阿贞,去逍遥林找寇师叔!”周淳明顾不得疼痛,把肖为新抱起来,往花语林跑去。
肖为新连剑也握不住,勒着周淳明的肩膀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