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三四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百里律才眨了眨眼。

    他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推醒了睡得和死猪一样的张九儿:“我的衣服呢？”

    张九儿打了个哈欠，道:“老大，你衣服脏了，肚子那块好大一个脚印，我给你洗了。都怪百里阳介，踹的那么狠！”一想到这里，张九儿的语气就变得恶狠狠的。

    “我哥踹得并不重，只是我没有防备，不碍事。”百里律拦住他的话，起身理了理衣服:“别那副牙痒痒的表情，他是我哥，打了就打了，能怎么样？难不成你哥被揍的时候还要计较一下你爹下手重不重，然后趁你爹举起木棍的时候一头冲过去，也揍你爹一顿出气不成？”

    张九儿扁扁嘴，犹是不甘心:“老大，那为啥他对你下手这么狠，每次都要喝黄大哥留下的药才缓得过气，那药可剩得不多了。”张九儿说着，满脸都写着“我很担心”。

    百里律睁开眼，声音骤然降温:“你觉得我哥不能这样？”

    张九儿缩缩脖子，英勇的啄了啄脑袋。

    百里律的神色更冷，张九儿却鼓起勇气说:“还好黄大哥一直不肯教百里阳介武功，要不然那个踢人狂魔肯定更无法无天了！”

    张九儿越说越庆幸，没注意到百里律已经站到了窗边，他不太习惯穿别人的衣服，说了让张九儿明天上他家收衣服就一跃而起，不见了踪影。

    张九儿冲到窗边喊了声:“记得吃饭！” ，才郁闷的爬上床睡觉，老大每次都是这样，一说百里阳介的坏话就生气走人，有时候老大明明躲得过的时候都不躲，更有专门去气百里阳介踢他的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问了老大，却得不到答案。

    张九儿叹了口气，三哥让他别在百里律面前说百里阳介的不是，他听不进去，看不得老大总是受伤，说了那么多年，老大也没听进去，也从来没告诉他原因，谁让他就是个小跟班，哪个老大会跟个跟班汇报心里想的事？

    张九儿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郁闷且不甘的哼哼几声。

    百里律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又带上了百里阳介给他打造的剑，他平时不带剑，只有练功时才用，这会儿正好用来给大哥造棺材。

    家里不富裕，住的不是街上那种木屋或者砖房，是自家建的土房子，加了些竹子和砖头，还算牢固，好在家里都是男丁，有的是力气，就多建了几间房，每人都有各自的房间。黄伯没有在自己屋里，自从黄君闲去世，黄伯就一直待在大哥的屋里。

    在窗外看了看黄伯，百里律没有惊动他，去厨房取了锤子、钉子，又拿了几个馒头一壶水，就离开了。

    回到城南，四下一找，百里阳介正蹲在一个角落里打瞌睡，他身旁躺着大哥，用衣服罩住了，看不见脸，看来欧阳欲倾还没来。

    百里律站在屋顶，他一向惯穿黑衣，这次为大哥守孝才换了百里阳介的白衣服，弄脏了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黑漆漆的，站在屋顶也不会被人发现，他吃了个馒头，便跳过去，落在百里阳介身边。

    百里阳介睡得不太踏实，梦里一直听见大哥在跟他说话，他好像听到了，又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到处去找，也看不见大哥的身影，后来渐渐累了，就一直坐着跟大哥聊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四周都晃动了起来，转眼间就是山崩地裂的景象，百里阳介站不住脚，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就摔倒了，还没等他爬起来，他身下的这块地突然就整块碎了，他和碎裂的大地一起落向黑暗，碎石和漫天的灰常让他睁不开眼，惊恐间却听见谁轻轻的叹息声，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唯有这一声轻叹遥遥传来，又仿佛这声音近在耳侧，转瞬即逝。

    百里阳介猛的惊醒了，梦里那种全世界只剩他一人的感觉还在，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看见小律才好了点。

    百里阳介抹了把汗，掏出小扇狂扇:“你刚才推我了吧，害我做了个噩梦，真是，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又来干什么？”

    百里律把馒头和水壶拿给他:“刚醒，我去城外做个棺材。”

    “嘘！”百里阳介一下就清醒了，看看巷子外面的人都睡得死死的，才悄声道:“这里好些人都知道大哥是乱党，你就不能小声点，待会儿人家来问，我们要怎么说？难道说咱们找到关系了？”

    百里律道:“我声音不大，你吃完我就走。”

    “干嘛等我吃完，你现在就可以去啊。”百里阳介从怀里摸出几串铜钱，数了数，又道:“不过你别自己做了，你又没做过，去棺材铺买一个抗到城外，这个事没定下来之前还是隐秘一点稳妥，千万别叫人发现了。这里的钱不够，你去我屋里再拿点，给大哥买个好点的。”

    百里律没有接钱:“家里的钱不够，还是给黄伯买点东西补身体，这段时间你也赚不了多少钱了。”

    这话是体己话，小律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易，百里阳介一边觉得感动，一边又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居然要弟弟来担心这些，他暗暗下定决心，要真的撑起这个家。但是小律的下一句话却气得他吐血。

    “埋进土里，都一样，能装进去就好。”

    百里阳介一口血哽在喉咙里，他一把将钱塞给百里律，训斥道:“这是送大哥的最后一程，你自己做的棺材能要得吗？担心什么钱不钱的，我还会饿着你不成！”

    百里律不说话，拍了拍腰上的剑。

    “哟呵，你小子还威胁我是吧！”百里阳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百里律道:“……我用剑，能切整齐。”

    百里阳介有点无语，他清了清喉咙，道:“这种事情你就不如我了吧，咱们家是买不起那些又雕又画的好棺材，最多就买个做工简单价钱合理的平板棺材，你做的肯定比他们的更整齐，但是，人家有处理过的木材，又防虫又防水还不易腐烂，咱们没有，难道你想让大哥的尸首被水泡，还是被各种小虫子咬？”

    百里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木材怎么处理？”

    百里阳介觉得自己牙都痛了，只好拿出杀手锏:“木材干燥要一年，还要涂漆着色再晾干，你要真想做棺材，等大哥的后事处理完了，我带你去棺材铺当学徒。”

    百里律知道不可能自己做了，拿了钱就跳上了屋顶。

    百里阳介得意的笑，小样儿，我让你犟，还不是得听我的！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馒头，喝了两口水，百里阳介蹲在巷口看城门那边的情况。白天验尸的那些都不在，验尸台上的东西也收走了，城门口站了八个精兵，左右两边各自有一队人马在休息，还有两个精兵四处巡视，但是都没有太注意这边，应该能平安无事到早上，真希望欧阳欲倾快点回来，要不然他老在这里待着又不排队，会被发现的，那样的话，棺材可就白买了！

    旁边有人动了动，说了几句梦话，百里阳介看见他落了眼泪，抓了抓头，叹了口气，回去守着大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