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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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葬的时间很早,大概八、九点钟就开始,而从拉萨到直贡梯寺也得要一定的时间,所以郑臻他们起的都很早,五点半左右也就上了老鱼给找好的包车。祁颜由于第一天爬了山,有点高原反应,就在旅馆休息了。郑臻在来西藏前特意喝了十多天的红景天,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高原反应。倒是西藏日照强,郑臻抹了一层层厚厚的防晒霜。

    包车上大家都有些困倦,郑臻慢慢地就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直贡梯寺了,郑臻感觉自己好像靠在了什么的上面,硬硬的,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靠在了苏是年的肩膀上,郑臻顿觉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玩手机的苏是年似乎是感受到了郑臻的动静,扭头刚好看到郑臻微微抿嘴有些羞涩的表情,突然一下就笑了,对郑臻说,“没事。”

    “嗯。”郑臻小声地回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苏是年的嗓音真温柔。

    直贡梯寺位于雪绒河边,立于悬崖峻岭之中,郑臻看到的第一眼觉得很是壮观。直贡梯寺在高山上,郑臻他们要爬很长一段路上山才能看到天葬台。首先看到的是一些兀鹫,也就是藏民所说的天鹰,藏民认为兀鹫死的时候,是直冲太阳而去的,最后死于烈日焚烧。这样,兀鹫所食尸骨也就被一起带入天堂。

    直贡梯寺的兀鹫很壮,几乎有到郑臻腰的高度。一路往上的时候,郑臻的内心有些复杂,郑臻之前就有了解过一些关于天葬的习俗,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直面这样场景的准备,可是,走都走到这一步了。

    到了直贡梯寺里面,上来了一个喇嘛,领着他们一路往里走,天葬台是禁止拍照的,郑臻他们从手机到单反只要是能拍照的都给寄存了。再往里走,有一个护栏,在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天葬台,郑臻首先注意到的是天葬台旁、广阔土地上站满了成群的兀鹫,黑压压的一片。不知为什么,郑臻看到这群黑压压的兀鹫突然就心里怵得慌,一瞬间脸色都有些白,更不要说往天葬师哪里看了。

    一直站在郑臻身后的苏是年突然就按住郑臻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郑臻看着就在面前的苏是年的胸膛有些没反应过来。“怕就别看。”苏是年低头说话的时候,郑臻觉得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郑臻没说话,就这么站着,始终背对着天葬台。

    “天葬师开始肢解了四肢了,好像还要取出内脏。”苏是年冷冷的气息拂到郑臻的脸上。

    郑臻还是没说话,却用手默默地捂住了耳朵。苏是年像是发现了郑臻的小动作,郑臻感觉他笑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过了一阵,郑臻听到了背后大片兀鹫起飞的声音,哗啦啦的,很响,还有展翅的声音。郑臻有些害怕,下意识用手拽住了苏是年的毛衣,然后就感觉到苏是年将他的手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苏是年的手心温温的,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身后兀鹫啄尸的动静多大,郑臻突然就心安了。

    天葬其实是有特定的程序的,天葬师首先用随身携带的牛粪生火,火燃着后敷上糌粑,青烟袅袅,直上云天。之后,天葬师盘腿而坐,诵念超度经文,手摇卜朗鼓,吹起人骨做的号子,伏于周围群山之中的鹰鹫得到鼓号声,便纷纷腾空,盘旋于天葬台的上空,陆续降落在天葬师周围,围成一个圆圈,静静地注视天葬师的一举一动。

    天葬台是一块又平又大的巨石,天葬开始后,天葬师就在这块巨石上肢解四肢,割成小块,取出内脏,待这些处理停当,天葬师就向周围的鹰鹫示意。得到天葬师的招呼,鹰鹫纷纷上前,不多时,所有的肌肉和内脏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天葬师再把余下的骨头砸碎后,拌以糌粑,捍成团团,再把地上的血水粘干,然后扔给鹰鹫,直到没有一点遗漏。做完这一切,天葬师就到山下去洗手和刀具,整个天葬过程才宣告结束。

    完成一次天葬的时间大概是两个小时左右,郑臻他们一行人看了半个小时不多也就下山而去了。回到车上的时候,几个人没一个人说话,大家的脸色好像都有些苍白。车开了一段,开车的师傅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却是心中了然的样子。

    “你们这些汉人吧,怕,偏偏又爱看。每回都是这样。”开车的师傅当过好些年兵,是个藏族老兵,好像还曾经官至少校,后来退役了开始跑运输载人,熟悉他的人都称呼他“少校”,慢慢也就这样叫开了。

    回拉萨的路上,少校给郑臻他们讲了个小故事。很多年前,在牧区有个老寡妇曲珍,她有两个儿子,顿珠和顿月。小儿子顿月早年参军成为了一位雪域高原的汽车兵,后来因事故在一个风雪天连人带车翻下了悬崖。老大顿珠有一回和他的羊群失踪了整整一个月,可把老曲珍急坏了。后来顿珠回来了,却从那以后成为了一名说唱艺人,给乡亲们说唱《格萨尔王传》。这是一部堪称世界最长的英雄史诗,研究者们认为,全部的《格萨尔王传》有一千万或者几千万行。没读过一天书的牧羊汉子顿珠却开始说唱这部英雄史诗了,这件事真的那么不可思议吗?

    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顿珠和他的羊群误入神地,顿珠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睡在一块又平又大的巨石上。这个地方周围有很好的草场,很多野花,有神山,有神湖。他睡了,又醒了,他用手肘支起身子,浑身倦怠地茫然四顾,羊群还在安闲地吃草。他发现这是个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是个天然的好牧场,水草丰饶。这天,天像格外高远,空气显现出一种罕见的透明质,就像连续多天阴霾霉雨之后那样的清朗和透明,丝丝白云,宛如撕烂的哈达。顿珠饿了,他把手伸进腰间的糌粑口袋,把捏成团的糌粑往嘴里塞。有个黑点划过云片,径直朝下落,越来越大。是鹰把他当成了一具腐尸。转眼间鹰就要扎到他的脸上了。顿珠猛坐起来,顺势拔出尺把长的藏刀。鹰给惊起,变线飞开了,像黑流星似的或快或慢在天空上划过,天蓝得叫人惊奇。

    顿珠起身到一处水泊用手掬了几捧清水喝,拍拍肚皮突然想唱些什么,这是过往从没有过的,他就开始唱,不停的唱,这唱的就是《格萨尔王传》。当乡亲们和阿妈说他失踪了一个月时,顿珠觉得像痴人说梦。阿妈他们这是怎么啦?这早上出门的时候,口袋里的糌粑还是阿妈亲自给装的呢。无论怎样,他都继续唱着,唱着这部世界最长的藏族英雄史诗。

    郑臻他们一车人或多或少都被少校的故事给听入迷了。郑臻突然觉得,天葬作为一种藏族人民最为普遍的丧葬方式,虽然令他们这些没有特定宗教信仰的人多少感到有些俱怖,但却充满了神秘的藏民族色彩,原来宗教不仅会影响人的生还会影响人的死,生死贯穿其中。这种超脱的死生方式是藏民族多元文化所体现的一个旁支,这一路,或有更多的神秘与传奇在等待着他们。

    不知不觉中车就开回了拉萨。郑臻和苏是年、老奥、小杜拿上早前整理好的行李,又上了少校的车,这回车要往另一个方向驶去,他们要去的地方叫纳木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