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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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布达拉宫出来,郑臻又一路晃晃悠悠地逛完了大昭寺,饿了也就随意啃着早上塞在包裹里的饼干。暨宁总说,郑臻这个人啊,玩起来的时候特别不讲究也特别的抠,怎么省怎么玩。别人去一个地方旅游必定穷尽各种特产美食,而郑臻只要在路上便是怎么能填饱怎么好。或许这也是郑臻更爱自己一个人出来旅游的原因,可以玩的更加随心所欲。不过,这回一个人来西藏,郑臻确实不敢告诉父母,他们若知道,担心是必然的。倒是暨宁那死丫头有些不放心郑臻,知道郑臻再怎么粗枝大叶也是个女孩,硬要郑臻早晚两条短信通报位置问候着,郑臻知道她担心,便也按时做着。

    “阿宁,你吃晚饭没?上海天黑了吧,拉萨这里还是好亮,我刚刚从大昭寺里出来呢,感觉我今天一天都要被藏传佛教给洗礼了。现在大昭寺广场前还是有很多朝圣者,他们都不会饿的么,我现在要回青旅附近吃晚饭啦!啊啊啊,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今天中午在布达拉宫碰到个帅哥啊啊啊,偷拍了好多照片,晚点传给你看。”

    短信发送,暨宁很难得的没有秒回,这丫头在煮饭吧?郑臻这样想着便也戴着耳机慢悠悠地往青旅附近的“老鱼饭局”走去。

    这个点正是“老鱼饭局”最忙的时候,背包客们大多都回来吃饭了,单人的座位几乎没有,郑臻和几个背包客凑在了一桌。他们告诉郑臻,他们也都是从不同地方来到西藏的,其中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男生是和朋友从上海来的,不过人家早上和朋友走散了。法国男生很是大方的让大家喊他“老奥”,原来他叫“orville(奥利尔)”,他喜欢别人叫他“老奥”的那股亲热劲。郑臻估摸着他和自己年纪应该相仿,不会大多少,不过人家那汉语说的可是溜溜的,算得上是个中国通。郑臻忍不住一问,原来他曾经在北京生活居住近十年,难怪话语间带着一股厚重的京腔儿和儿化音。还有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分别是从云南和辽宁过来的。女生叫祁颜,年龄看着比郑臻大一些,应该参加工作有些年份了。东北来的那个男生则是刚刚大二的大学生小杜,一脸青葱样,不过喝起酒来可是毫不含糊,和老奥一起,两个人不少青稞酒下肚,脸一红,东北话也是一串一串地往外冒,饶是郑臻这个在沈阳读了四年本科的人也很难完全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人家小杜和老奥,却是借着酒劲越聊越欢畅。郑臻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深深感到这人与人之间冥冥之中好像真是有奇妙的缘在。

    酒喝了三分之一的时候,老奥的朋友终于来了,坐在老奥身边的空位上。郑臻刚刚被安多面片辣得一口气没缓过来,硬是没想到藏族人民也这么会吃辣。面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郑臻想都没想就接了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这回郑臻真是愣住了,一口水咽下去差点又被自己呛到。

    “这不是…我中午偷拍的那个人么…”郑臻瞪着个眼睛,也不说话,手里还紧紧握着还剩大半的水,就这么傻愣愣地盯着人家看。

    “哈哈,这是我朋友dave,和我一起从上海来的。”老奥手搭着他的肩膀,向其他人热情介绍着。

    “大家好,我是苏是年。老奥叫我dave,怎么称呼随便大家。”苏是年礼貌而疏离的问候着,似乎并不在意郑臻的目不转睛,好像没有认出郑臻就是中午偷拍自己的那个人。

    郑臻这才反应过来,在其余人彼此介绍完后,递过水瓶,“谢谢你的水,我叫郑臻。”

    “不客气,水不用还我了,你好像不是很能吃辣。”苏是年礼貌的回应。

    “也是..我都喝过了…还把水还给他干嘛,他也不能再喝啊。”郑臻收回递水瓶的手,心里默默地想。

    “你们明天有什么打算?”小杜说着打了个酒嗝。

    “dave想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老奥抿了口青稞酒说道。

    “诶,我们想去的地方其实都差不多,不如我们几个抱团玩吧,这样路上拼拼车什么的还方便。”祁颜建议。

    小杜来了兴趣,“不错诶,我反正就一个人,怎么样都行。老奥,你们呢?要不要一起?”

    “我都行,dave,你觉得呢?”

    苏是年没有马上回老奥的话,他放下手中的酥油茶,看了眼郑臻,淡淡地问,“你呢?”

    “我?那就大家一起呗。”郑臻很是干脆地回答。郑臻觉得,这一方面拼车什么的确实能省很多钱,再者,这要是半路拦车再搭车,万一遇上天晚了自己一个人毕竟不安全。

    “嗯。老奥,那我们大家就一起吧”苏是年回答。

    酒过三巡,席间的男人似乎都有些醉意,苏是年硬是没架住小杜的劝酒,喝了不少青稞酒,脸色也开始微微泛红,微醺地用手肘撑着脑袋。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老鱼饭局”的老板老鱼也真的是很健谈的人,席间给郑臻他们讲了不少他在西藏这么多年的故事。老鱼原本是浙江人,酷爱旅游,第一次到西藏是在大学的时候,第二次到西藏就在这定居了,开了个藏式餐馆,娶了个藏族姑娘。老鱼说,他第一次到西藏的时候是一个人从杭州骑着山地自行车来,现在挂在餐馆二楼楼梯走廊上的摄影作品很多都是那个时候拍的。在去西藏鲁朗的路上,有一天,天已经黑了,老鱼的自行车轮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戳破漏气了,车胎都瘪了,老鱼就背着十多公斤山地包,打着手电筒,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那时候我可真是累坏了,偏偏包里压塑饼干、水刚好什么都没有了,想要是再找不到人家借宿就真得睡在路边了。那可是西藏最冷的时候,这冻得啊,偏偏过往一辆车都没有,想搭车都没地方搭去,又怕晚上碰到饿极了下山的母狼,给叼了去。”

    按老鱼的话说,他进藏一路碰到的危险很多,唯独那一次他有些后悔一个人出来了,怕自己出了意外,对不起家人。可有些时候,事情往往是峰回路转的。就在老鱼翻越另一个上坡的时候,天下起了雪。老鱼又累又饿,那一刻是真的想放弃了,这时对面五百米的一个山坡上,一个藏族的汉子拿着手电筒对老鱼又是藏语又是汉语地喊叫,老鱼一时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喊了声“喂,有人吗!”,挥了挥手里的手电筒。

    “嘿嘿,扎西应了我一声,就呼哧呼哧地跑下来帮我扛自行车了。”

    那一晚,老鱼是在扎西家过夜的,扎西家里一共四口人,他,他老婆,他母亲,还有儿子“多吉”,多吉在不远的鲁朗县城上初中,几个月才回家一次。

    “扎西那天是看下雪了,怕路上有像我这样的人,没地方去,又找不到地方住,到时候给冻坏了。所以特意从家里跑下来,刚好就撞上我了,嘿嘿。”老鱼说这段事的时候始终目光烁烁的,嘴巴微微往上翘起,两撮小胡子一抖一抖的。郑臻知道,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老鱼对这段往事,对扎西一家,始终是感激难忘的。

    那晚老鱼是在扎西家过的夜,扎西一家对他很热情,拿出吃的喝的招待老鱼。第二天还给老鱼的包里装满了青稞酒、水和糌粑,扎西还把老鱼那瘪了轮胎的山地车扛上了他的摩托,载着老鱼去了临近的鲁朗。临别的时候老鱼想要留点什么给扎西,可这一路过来得艰辛,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就要掏钱的时候扎西狠狠瞪了老鱼一眼,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对老鱼说“这样就不是兄弟了!”老鱼也没坚持,两人就这样在鲁朗告别,老鱼继续上路。不过,老鱼说他和扎西至今还联系着,要说两人现在的关系,那就是铁哥们!

    听老鱼说这段往事的时候,郑臻心里始终很感动。世间太多萍水相逢,匆匆过客,很多时候,人要靠回忆撑起往事的颜色,方可遇见整个世界。

    “哈哈,不过啊,可都不是次次都能遇上这样的好事。我刚刚进藏那会儿啊,有回跟着一个汉族小伙睡在他工地的宿舍,结果半夜的时候被一个喝醉酒的藏族大汉拉起来给狠狠揍了一顿!”

    “没人拦着吗?” 苏是年皱着眉头问。

    “哎,那会儿那宿舍就我一个人,我那时候刚进藏还有点高原反应呢,人又昏又沉的。我怎么解释都没用,那人喝醉了,什么都听不进去,还满口藏语地嚷嚷,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这样挨打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汉子和带我进来的汉族小伙平时有些矛盾,而我刚刚好又没打招呼就睡在了他的铺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就把气往我身上撒了。”老鱼说到这儿的时候有些无奈却也是笑呵呵的。

    或是初为记者的职业使然,听到这里的时候郑臻忍不住有些敏感,想了想,还是问了:“老鱼,这边汉藏关系到底怎样?08年3.14那会儿……”

    老鱼知道郑臻想问什么,他脸色一沉,犹豫了一会儿,告诉郑臻他们:“说实话,西藏的汉藏关系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尊重彼此的习俗,大家相处的都是很好的。3.14那会儿…哎…那天我店里也收了好多逃命的路人进来,有个藏族男孩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背上被砍了三刀,他硬是跑的快逃到我店里。我们男人就拿着棍子、菜刀守在门口,女人小孩都挤在二楼,灯什么的也不敢开。还好..那伙人没有进来。”老鱼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神情有些难过,“不过..那背上中了三刀的孩子...最后还是没有挺过来..流了一滩血..”老鱼说到这儿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饭桌上,大家都有默契似得很安静,郑臻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

    老鱼像是看出了大家的不自然,对郑臻笑了一下,耸耸肩,说:“没事,都过去了..那件事后武警挨家挨户地严查,把风很紧的一阵还断了一年多的网络,几乎每个人的手机都有收到政府的短信,要求如果有视频音频什么的都要删了,不准外发,不然就是犯法。所以你们内地都看不到什么,不过那会儿大家都是命要紧,谁会有心录那些个东西啊。”

    “嗯。”郑臻没再问些什么,几个人就这样喝了些酒,听老鱼说了些事儿。

    “你们去看‘天葬’吗?来这儿的有些人都对这个很感兴趣。”老鱼突然说。

    “天葬?”小杜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天葬,其实是藏族同胞最普遍采用的丧葬方式。在佛教中,“布施”是信徒的标志之一,而布施中的最高境界就是舍身。按照佛教教义,人死之后,灵魂离开肉体进入新的轮回,尸体就成了无用的皮囊,死后将尸体喂鹰,也算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善行。信仰佛教的藏族人民认为把遗体献给鹰,这是一种功德,能赎回生前罪孽,利于灵魂转世。这一葬法,在藏区算的上是一种流行的风俗。

    经过老鱼的介绍,大家似乎都有些兴趣。尤其是老奥和小杜,两个人都流露出极大的兴趣。苏是年没什么反应,表情始终淡淡的。倒是郑臻,从小就比较怕这些事物,好奇却又心有戚戚的。

    “天葬一般是不让人看的,不过我认识直贡梯寺的喇嘛,可以介绍你们进去。不过嘛..你们知道的,要去看总是要给人家点小费的..”老鱼说道。

    架不住小杜和老奥的极大兴趣,大家明天的第一个行程就是直奔直贡梯寺。郑臻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行程是怎么就这样给确定了下来。

    郑臻回到青旅,看到暨宁的短信,告诉她自己明天要去看天葬,而刚刚则是和中午偷拍的帅哥一起吃的饭,而后面的行程也都要几个人一起行动了。暨宁调侃郑臻不是为了有伴同玩而是为了泡帅哥才这样做的。

    郑臻没回暨宁短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