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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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找了一处僻静茶楼,坐在二楼沿街的位置,方便司命说故事,也方便滕留东张西望。故事倒也不复杂,司运掌管凡界运数,与司命感情甚好,两人虽算不上同进同出,却时时结伴游乐。可不知中了什么邪,一次从凡界归来,司运竟提出这神仙当得无趣,不如凡人潇洒自在。司命以为他只是酒后玩笑,还配合地笑了笑,谁知他真的终身一跃,跳了下去,惊得司命连把他夺回来的空挡都没有腾出。
“还真是奇怪,都不与你商量一下,说跳就跳。不会只是一时兴起,酒后失足吧。”滕留吹着茶碗里的茶叶。
司命答不上来,当时的情景他已经记不真切,或是他不愿再细细忆起。
“不过,若是玄冥要跳,他也不会与我商量的,我也拽不回他。”滕留犹自伤感起来。
司命苦笑:“本想说‘玄冥不会’来安慰你,可我现在无法断定这种事了。”
滕留自己安慰自己:“他不会。他的公务都忙不过来呢,哪有工夫想这些。”
司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许是司运太闲了。”
“……不说这些了。他今世是个什么人呀?”
司命给自己续了些茶水,端起茶碗嘬了一口:“此地最大茶商连家二公子连云清。”放下茶碗又补一句:“呵,还真是好命。”
滕留低头嗅了嗅眼前一口未动的茶水:“好命?不是你管的吗?”
司命指挥碗中的茶叶上下浮动,不走心地撇了句:“我没那闲工夫。”
滕留并不信他,小声嘀咕:“时时盯着,还说没工夫……”也不知司命听见了没,他只是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随后犹自叙述道:“这二公子是个无事的主儿,就爱个登高望远,隔三差五地去。因此,若要与他相交,只需守在城外雾灵山上便可。”
“那山上岂不是守了成群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
“看他那样子定是很招姑娘家喜欢的。”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姑娘家……哦,应是风伯教的。”
滕留耸耸肩:“你准备如何在这些姑娘中脱颖而出?”
“不用脱,我本就出众。”
滕留仔细端详,本是想看出他的玩笑之意,却意外发现他倒是有几分姿色,若是女儿身,说不定真的可以……
“你别看得这么认真,我随口说的。如今这里的女子都知道连家二公子是个冷心冷性的主儿,远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般好相与,纷纷知难而退。再说,家产、经商、茶道,他一概不感兴趣,虽不算纨绔,却足以不受姑娘待见,总不能指望他大哥养他一辈子吧。”
“听起来,他并不愿与人相交。”
司命莞尔一笑:“可我不是人。他嗜酒,却不醉。一壶能将他灌醉的好酒,一场与神仙结缘的好梦,不怕他不信。刚刚走得匆忙未做准备,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说完不见踪影。
滕留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松了口气,小喝了一口眼前冷掉的茶水。她不喜欢这凡界的茶,只觉苦涩,不知凡人为何以此为好,有些想念月姑的夜阳花。楼下街上的人形形色色,忙忙碌碌,叫嚷声让她有些心神不宁。这里虽然新鲜,但似乎并非久留之地,怪不得玄冥不让自己来,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想着想着滕留伏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一个男孩躲在雪地里哭,眼泪一滴滴划过他的小脸,无声落下,穿过她,暖暖的。那便是伤心的感觉吧,是暖的,融化冰雪的暖,她不喜欢。男孩越哭越伤心,她想叫他别哭了,可她无法出声,更无法在他面前现身。他为什么哭呢?
醒来时,天色已暗,确切地说是黎明将至。滕留坐起身,发现自己已来到一座山上,司命坐在她身旁,手里提着一只玉壶,晃来晃去,也不怕不小心摔碎了。
“这是什么酒?”
司命收回晃动的手,轻声答道:“梦回。此酒可引梦,是筑梦的佳酿。数百年前,梦仙送了司运这一壶,可他只喝了一口,说难喝,便弃于一旁。我也喝了,却并不觉得难喝,倒是觉得酒香沁人。在他跃下轮回台后,我从他处取回,再喝时,却是苦中带涩,才知道,这酒味随心变化,甘苦自知。”
“这么说那时司运的心中便是苦的。”
“如今看来,是这样。只可惜已无法知晓他当时心中所想。”
“可以去问问梦仙。兴许她知道些什么,才会给了司运这酒。”
“自从司运离开,她便避不见我。”
“回头我若与她混熟,就给你问问。”滕留盯着酒壶,“这酒是如何筑梦的呢?”
“梦仙创造筑梦之术,天下凡人之梦皆出自她手。后来其他神仙向她请教筑梦之法,可这法术似与生俱来,旁人无法施展,梦仙便想了个办法,用自己的灵力催生谷物发酵成酒,令凡人饮下,神仙再施以自身念力,由心中所想于凡人脑海创造梦境。”
这倒稀奇,滕留来了兴致:“我想尝尝。”
“事情办妥了,剩下的都归你。”
“才不会剩下。”
司命笑而不答,凝视远方缓缓现身的旭日,光线隐于晨雾之中,淡淡金色,一片迷蒙。
“真美。”滕留本欲向司命感叹美景,却留意到他眼中的神色,一时间觉得此景分外熟悉,“这里像不像轮回台?”
半晌,司命答道:“不像。”
两人倚着崖壁,看山间景色变换。太阳出来后,山雾散去,远处山峦逐渐清晰,群山连绵,色彩如影变幻,无边无际。
司命突然开口:“你隐在一旁,只看着就好。”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滕留隐去身形,向身后望去,来者果然是昨日所见之人,再回过头,司命已经打开酒壶,豪饮起来。这酒难道不是需要细酌的吗?
来者也看不下去了:“这酒香细腻,酒壶更是精致,这样胡喝怕是糟蹋了。”边说边蹲下身来,迟疑着要不要夺过酒壶。
司命并未看他,饮下一大口,吐出两个字:“无妨。”
连云清也未觉尴尬,脸上挂着惯常笑意,细细瞧着司命,在他又准备灌酒的时候,劈手欲夺过酒壶,出手迅速却扑了个空,随着惯性倒向崖外。司命将酒壶换手,轻轻一拽把他带了回来,令他倾身朝向自己。
“洒了不是更可惜?想喝便让你一些。”司命仍不看他,随手化出一只酒杯,倒了些酒,递给他。他自然不会见过这般戏法,惊叹之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看司命要掷出酒杯,才急急接了过来。先是闻闻,又抬眼看看司命,却见他笑睨着自己。
“此酒香在下从未见识过,敢问是何来历,唤作何名?”
“你只管喝便是了。”
“既如此,与兄对饮一杯如何?”他举杯相邀。
对饮?果然是一场梦吗?真是好酒。司命又化出一只酒杯,斟满。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声音清脆动听,如酒般醉人。
“只有一饮而尽,方得其中玄妙。”
连云清稍作犹豫,随后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未等回味,便沉沉睡去。没关系,这酒之回味并不在口中。
司命在他倒下之前将他接过,任他枕在自己肩上,出指点在他眉心,随后亦闭目凝思。不知道他让他做了什么梦,不过见他梦中带笑,是好梦吧。滕留看着太阳西斜,缓缓向身后隐去,又见月亮徐徐升起,若隐若现。从这里看,月亮小小的,看不真切,只能猜想月姑这时该出门摘花了。不久,山间云雾又起,将远处群山隐去。
一旁司命已经睁眼,低头看了连云清一会儿,终是将他放下,褪下外衣披在他身上。
滕留觉察到动静,回过头问:“好了?”
司命仍未移开视线:“我只邀他到凡界应山修仙,去不去就看他自己了。”还是要随他自己心意。
“也好。那你有没有把应山的方位告诉他?”这是瞎操心。
“嗯,我已将路线映在他脑海。”司命伸手抚过云清唇边的一抹笑意,惹得笑意更深,“他快醒了,我们走吧。”
连云清醒来时,已是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反正今晚回不去了,索性在这山中留宿,欣赏美景,回味美梦,他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却发觉身上覆着一件外衣,一时间是梦是醒,竟是再也分不清了。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