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久违的璇玑宫，滕留直奔玄冥处，想看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可是找遍了所有角落都不见玄冥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雪神回归，总要向人报喜才好。不二之选便是风伯处。

    来到凌风洞，洞里洞外翻了个遍，风伯也不见踪影。那好吧，只能搬出第二选——司命。

    司命果然是个恪尽职守的好神仙，此刻正一如既往地紧盯命盘。

    滕留欢快地上前打招呼：“你好呀。”

    司命收回视线，对她莞尔一笑：“欢迎回来。”

    滕留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不是说看不出神的命数吗？”

    “你气息已不同以往，闻都闻出来了。”司命特意凑上前嗅嗅，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为何到我这里来？”

    滕留顺口答道：“玄冥不在。”

    司命摆出一副伤心表情。

    滕留连忙改口：“来找你玩呀。”

    司命重又扯出笑容：“玄冥应是在颛顼帝处。最近南方异动，各方恐有变数，都在加紧防范。”

    “有什么异动？”

    “不清楚，无非就是一些你争我抢的事情。”

    滕留见他并不愿详述，便转了话头：“你还好吗？”

    司命讶于滕留突然问及自己，顿了顿才回道：“还好。”心中感叹，已经许久没被问及这样的问题了。

    滕留见他答得迟疑，打趣道：“这么勉强。”

    谁知这一句分量更足，司命已无法维持一贯的漫不经心，眼中流漏出慌乱。想起来了，那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自己当时是如何回复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滕留自知勾出了他的伤心事，伸手欲抚上他肩头，却被他后退半步闪开，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收回来。司命完全是无心之举，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场景分外熟悉，一时无法收回心神。

    滕留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默默探身趴在栏杆上，想回去又不放心，只好跟命盘相面，偷偷用余光瞟着司命。倒是他自己缓了过来，先开口道：“抱歉扰了你兴致。”

    滕留赶忙立正陪笑：“没有。是我不好。”

    司命不禁笑她：“难得见你小心的样子。我没事。”

    他既已恢复笑颜，她便不再客气：“明明就是有事……你知道吗，你每次看着命盘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快哭出来了，总不会是大慈大悲怜悯天下苍生吧。”

    司命收回不自觉流露的怅惘表情，心叹，这小丫头看来不只修为见长，悟性也是突飞猛进，索性坦言相告：“我在看一个人。不愿意当这天上的神，在凡界如何活得比神仙潇洒。可我始终是看不懂。”

    “跳下轮回台的神？”

    “嗯。在我面前。”

    “这般念念不忘，定是对你很重要了？”

    “……是。”

    “为何不拦着他？”

    “你倒说说看，他自己的选择，我又有何权利拦他？”

    “你无权，但是你有心，你的心告诉你他很重要，若你不想失去，就应死命抓住。”滕留随着自己的话语向空中狠狠捞了一把。

    “他若不肯听我的，执意要跳呢？”

    “打晕了拖走。”

    “醒了还不是一样执迷。”

    “那便时时看着他。”

    “这样怕是会招来怨恨。”

    “那也无妨。总比自己后悔要好些。”

    “你不明白，这只是一厢情愿，若我在他心中没那般重要，又凭什么留住他。”

    “他说你不重要？”

    “……那倒没有。不过既然能弃我而去，定是没将我放在心上。”

    “说不定他在想，你不拦他，定是没将他放在心上。”

    “……”

    “有什么理由要跳下去，说不定落了一半就后悔了。能当上神仙，哪有那么执迷的。”

    “换做是你，但凡见到要跳的，都是要拦的吧。”

    “嗯，先拦下来再说嘛。”

    “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那说不定我早就消散在不死之野了。”

    “咳……我那会儿确实糊涂了。你看我时时守着这命盘，很少离开的，不光是职责所在，多半是因为我喜欢迷路。那不死之野我只听过没见过，只当是个恐怖的地儿，也不知是那般云雾迷蒙……”

    滕留好心打断了司命绞尽脑汁的辩解：“那他现在过得好吗？”

    “不知道。”

    “啊？不是说在看着？”

    “这好与不好，我已不会判断了。我说好，他若觉得不好也是不好，我说不好，他若觉得好那也是好。不过，他前尘皆忘，对他来说应是件好事。”

    “都忘了啊……可你还记得他。”滕留忽然觉得这对司命来说好残忍，不禁想要在命盘之中找到那人，告诉他有位神还念着他。

    “所以说我没事。我只能没事。”源头已断，何来流水潺潺。

    “放心吧。你这般心心念念，他定会感应得到，定会重新修仙成神。到时你再骂他一顿，以泄相思之苦。”与其受那干涸之苦，不如给他些希望，引流来解。

    虽然司命始终没有移开视线，可滕留现下觉得，他眼中再不凄苦悔怨，顿生欣慰，便来了兴致：“不如你我同下凡界，敦促他修仙。”

    “我可不随你胡闹。即便是神也不可扰了命盘运转。你是想下界去玩吧。”

    “才不是，我是想帮你。三言两语不碍事的，这命盘才不会拘那般小节。你我偷偷地下去，很快回来。月老说了，只需把线一牵，自有机缘在其中运作。”

    司命觉得她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这命盘只记命数，运转不停，若有偏差，也是由自己把持。他边想边点头，滕留以为他应了，兴奋地凑上前问道：“怎么下去？”他索性从善如流，一扫犹豫，也兴奋起来：“最方便的当然是从这跳下去，穿过命盘便是凡界。不过不是随便跳的，要等时机，还要避开六道轮回。等下你抓紧我，千万不可被洪流冲散。”

    滕留闻言如抱大腿般从后面拦腰死死抱住司命，惊得司命险些漏算了时机。稳了稳心神，司命瞧准六道交汇之空挡，带着滕留纵身跃下轮回台，冲破各道阻碍，直向凡界坠去，如避开暗礁逆流而上的一叶孤舟。不多时，阻碍减弱，滕留睁眼瞧了瞧，却见四周苍茫一片不变明细，如若无物，又不似置身虚空。

    “到了，抓紧！”随着司命奋力一跃，滕留只觉眼前一晃，便置身于一处绚丽的光明世界，不同于神界，却丝毫不见逊色。

    “哇！”

    “别哇了，小心丢了魂，不肯与我回去。”

    “不会的。”嘴上说不会，但看她表情，任谁都会怀疑。一副垂涎的好奇模样，不止新鲜，还有欣羡。“怪不得那位前辈……”话一出口，自己觉得不妥，又转了个弯，“这里好多人啊，还有……那是什么？”

    “那是轺车，凡人代步用的。”天上没有吗？炎帝那里不就有一部超大号的，虽然不是马拉的。

    司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对于滕留来说，这已经不是换界的问题，除了冰雪，有太多的人事她没有经历过。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玄冥发怒的神威。

    “玄冥从不让我离开北方天界，最多只到风伯那里。”看来她也感受到了玄冥，“对了，那位跳下来的前辈在哪啊？”

    “就在那马车里。”

    正说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沿阶缓缓步下马车，面容谦和，不知是心情甚好，还是天生笑颜，总之，令见者心中十分熨帖。

    自他现身，司命便无法再挪动一步，脸上写满眷恋，过往思念全部化作缱绻目光倾泻而出，惹得滕留把一句“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咽了回去。

    男子仿佛也感受到了司命的目光，向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司命一时间竟有些仓皇，转身想要离开。滕留一把拉住他袖口，伸出另一只手朝那男子挥了挥。

    男子见了笑颜更胜，向他们颔首施礼，回身前又凝望司命一眼。

    “他好像还记得你哎。”

    司命没有回应。就这样来了，这样见了，有什么理由叫他回去，在凡界他亦是这般温润平和，可心中显然不是那般，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行，还是要叫他回去，不然你回了天界定会后悔。他有终了的一天，你没有。”不知滕留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司命平生第二次觉得还好有某人在，第一次是司运，第二次便是滕留。若没有她，此刻自己怕是已经回去，再一次放手了。

    “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司命收了收心，神思恢复如常：“你见他此刻含笑悦人，可不论转世多少次，都是一副不会把旁人放在心上的性子。如此便好办，只需告诉他，这世上有修仙一路可走，好处多多，他便会轻易脱了凡心。”

    “那……去叩门请见……然后直接告诉他？”滕留自己都不太确定。

    “当然不是。要交心，得到他信任，才可一击制胜。”

    滕留松了口气，如此，她便可以在凡界多玩些时日了：“既然不急，我们先到处逛逛吧。顺便给我讲讲这位前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