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 何时可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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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一阵凉意直达心底,如冬日的凛冽寒风。而心底的凉意爬上我的额头,凝结成了冷汗。我的思维飞速运转着。时间的流逝仿佛腐蚀着我的肌骨。
“好话不说第二遍,若你这小贼再不说,我可要动手了!”那侍卫眼中满是威逼的眼色,令人胆寒。我嘴唇颤抖着正欲开口,周围的景物却开始撕裂扭曲,那侍卫的身形也逐渐变得细长转而消失不见。
“待得新酒日,不吝上阳花。1”脑袋里一个女声如丝纠缠。
“阳春暗许杏林深,仲秋献裘未有人。伐菹临轩祈团栾,雁杳春秋又何分。2”声音渐渐悠远。
我这是?我拉紧身上的衣物,大脑迟缓地思考着。
一阵阵寒意变得格外真实,我浑浑噩噩却发现自己已出了幻境,处于现实之中,方才脑中游丝般的声音已然全不记得了,只是寒气不断袭来,冻得脚趾头都有如针刺,进幻境后将冬衣藏起来了,如今身上的衣物是过夏天的厚度再加上夏纪珩的一件外衣,显然是无力抵御雪后的气温了。我回过神儿来,周围的景物也只可辨得在森林之中,可却不知还是不是进幻境前的地方。
思考了会儿,我的脑袋好像又被冻住了,根本无力思考如何走回城中,可当我仔细一想:夏纪珩还不知出来没有,突生此变故怕是凤琚和凤阙遇上什么事儿了,若我还在原地停留不动,要么被冻死,要么被这林子里的野兽分食。想到此处,天生的求生欲便将我点醒,使我不得不麻木地向前走去。
“该死的夏纪珩……就这么不见了,害我被刀夹着脖子……如今还命悬一线……”我不停地打哆嗦,却没忘记咒骂夏纪珩几句。如今月色清明却如弯刀,仿佛时刻要刺在人身上,森林中的树木歪欹着、扭曲着,犹如野兽的爪牙。我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你都是个灵牲了,对于野兽而言丝毫不美味。可还是止不住颤栗着。
恍惚之间,一侧的树枝有微微的翕动声,我下意识地向那处看去。静默了一会儿,一只长着四只角的羊一跃而出,我的腿便开始打颤——那……那不是土蝼么?!传闻中会吃人的野兽……这种野兽不是生存于昆仑山么?为何此地会有……我的耳朵比人类灵敏,若是一般人类恐怕被偷袭还浑然不知。
可眼下却想不了太多了,那只土蝼一副独有智慧的模样,见已被我发现,便跳出来与我四目对峙着,可它此举也只是等待猎物活命的信心被时间一点点蚕食殆尽。我素来身上不会携带什么武器,现在我也只能从头上拔下固定头发的簪子,可我梳的是双丫髻,也只有两支短簪而已。我又不会飞针,更何况这簪上有装饰物的根本无法瞄准目标,我告诉自己想要活命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我行动起来,衰败的气势便可促使它直攻我的脖子。想到此处,我又拉紧了素色外衣。
这时我却在外衣的里侧,腰的位置摸到了凹凸有致的花纹,我眼睛不敢乱动,便抽出那样东西,举到眼前。是一把短剑!太好了!
短剑剑柄上镶的血色宝石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色泽,可此时这把短剑却使我活命的几率从零上升了一点点,即使只有这么一点点,当我将被这只土蝼杀死前,用这把短剑抹了自己的脖子,虽然我不是人类,但至少这样我还有为人的尊严,而不是一块任其宰割的肉。
我心跳的声音已然传入我耳中,我也不知这时间是如何消逝的,我感觉那只土蝼正好奇我的行为,它要用它猎物的反抗与挣扎给它必胜的一场捕猎增加乐趣。但四周却慢慢暗了下来,我心想:不好!可能有云遮住月亮了,同时还遮住了我的一线生机。
景物愈加昏暗,我屏住呼吸听周围的声响,我听到了蛰伏待机的声音,突然一阵蹄声,我右侧有物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和气喘声,我迅猛地向右侧一刺,短剑似乎在那皮肉上划下了长长的一道,却有尖钉似的物体刺进了我的右臂中,可我此时已无暇龇牙咧嘴地喊痛,只得迅速地将左手紧握的短簪向右上方此去,我面前传来一阵吼声,痛入心扉,戳在右臂上的牙且退了出去。一阵风扫来,有什么夺下我右手上的短剑,随后我听到一阵嘶吼声,只那么一瞬便只剩下物体倒地的声音。
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出,我身子瘫软了下去,却被牢牢接住。
“钰儿!钰儿!”月光只将将照出个侧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我只感觉温度一点点从我右臂上流失,还闻到一大股血腥味。
“没事了,没事了。”夏纪珩嘴上这么说,声音却颤抖着。
明月逐渐拨开云层,我看到夏纪珩的领口有浓浓的血迹,心口顿时一紧,却又看到不远处地上横卧着土蝼的躯体,一动不动,它脖子上有一道极深的口子,几乎要将它的头割下来了,地上的血迹蔓延着,同黑夜融在一处。
夏纪珩扶好我,他蹲坐着,让我坐在他一条腿上,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水囊,用水清洗着我右臂的伤口,旋即上了药,且从衣服上撕下布来替我包扎。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道。
我惊魂未定,说话也有些喘:“谁叫你抛下我不见了。”
“你要记住,我从没有抛下你,也不会抛下你。你不知道我刚才找你的时候有多急。方才出了些问题,幻境不稳定。你既出来了为何不在原地等呢?你还要记住,以后,若是你迷失了方向,在原地等我就好了,我必然会出现。”夏纪珩说得很认真,我听着却有些暧昧的意味,脸上热乎乎的。
“你看我如今不是没事儿么……”我嘟囔道。
“那你还能走回客栈么?”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平日里的平静。
他扶着我站起来,我的腿却不争气地一软。
“算了。”他说着将我横抱起,“看样子,还是害怕着。”
我一蹙眉想要拒绝,他却越发平静,我便红着脸不动弹了。
“我还是很勇敢的。”我嗫语。
“嗯,是很勇敢,你的短簪直刺进了那土蝼的左眼。叫你不要梳双丫髻吧。不仅显幼稚,到了危急关头都拔不出一根长簪来保护自己。”他旧事重提却没了当初的得意样。
我叹气道:“多亏了你外衣里的短剑。也幸亏我后来发现它了。”
“照你这话你还真是个蠢笨的,外衣里拴着东西都不知道。”夏纪珩的眼角弯弯。
“你只披在我身上,我怎么感觉得到……算了,就算我是个蠢笨的。”
“的确蠢,对你这么好都感觉不到。”夏纪珩字里行间有嫌弃的意思,我便不甘心了:“哼!你之前叫我什么来着?”
“我有叫你么?”
“我要下去!”
“我叫了‘钰则’。”
“放我下去!”
“不,我叫了‘笨丫头’。”
我踢了踢腿。
“想起来了,我叫了‘蠢蛋’。”
我又开始乱动。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叫了你‘钰儿’,我心里想着这挺好听的,怎知情急就这么叫出来了。怎么,我救了你三次,换个称呼都不行?”
我心里暗笑,夏纪珩,终于我可以胜你一次了。我悄声道:“夏纪珩,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他倒也不吃惊,只是笑出声来了:“知道你不拘小节,可一个姑娘家为何如此直白?”
“你看我只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又不是问你娶不娶我,也算不得直白了。”我撇开脑袋道。
“嗯。虽然你有时不像个姑娘家的样,贪吃贪睡又贪玩,还总大大咧咧的,一副缺人照顾的模样。可我吧,就是喜欢照顾人,而且只想照顾那么一个人。算你运气好呗。”我没有看见夏纪珩的神色,可他的话字字入耳都像要流进我的血液里。我是很高兴的,当我看见北明苍看着檀匀香的眼神,发现那种眼神同夏纪珩看我的眼神很相似的时候。
我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却又想起什么:“你前面说你救了我三次,可我怎么记得是两次。”
“你忘了还有下河游泳的赌约?我看你对我也是有意的,这赌约我便不要了。这寒冬里不让你下河,岂不是救你一次了?”我转头见夏纪珩很是得意的样子道:“你们夏家人是不是会让你娶很多房小妾?”
“方才你还说你不直白,不说娶不娶的问题呢!”
我听他还是那么喜欢贬损我,便嘟着嘴不说话。
“无碍。我是三公子,他们无心管那么宽。再者,我父亲也只娶了我母亲一个。”
我又喃喃道:“那我不懂礼又世故又惜命,你家里人看不上我怎么办?”
“无碍。我看得上就好。”
我脸上烧得更厉害:“那我……”
“无碍。”
“那……”
“无碍。”
月亮还是如钩一般,可钩牢我心的不是月亮而是夏纪珩的话。什么都朦朦胧胧的,我也不知前路如何,只知曹孟德在《短歌行》中所述“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大抵是求贤若渴的意思,而于我如今,未绕树三匝,却想得枝可依。此时可掇乎?此时可掇乎?
作者注:12:文中诗句后标有此类序号的,皆是本人所作。2为本小说中的人物事。本人才疏学浅,恐有错漏。只是易安居士有“雁字回时”之句,雁杳无信,大抵是思念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