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越陌度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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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夏纪珩的提醒我都快忘了,自古帝王家无情,更何况还是个有能力却没有当上帝王的人。如此说来檀匀香同北明苍恐怕也没有逃脱这无情的定数。
“我们现今要如何?”我摸了一块冻花糕往嘴里送。
“多亏了我的好头脑。”夏纪珩看着我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我找小厮问了时候,今天是端阳节,不一会儿大家都要去看赛龙舟,参加风俗活动。若檀匀香最近要在不引起大家注意的情况下同北明苍接头的话,这真是个好时候啊!”
我同夏纪珩坐在觐月坊后门处的馄饨摊上,馄饨摊老板去看赛龙舟了,只留了他家女儿照应着。我便吞馄饨边盯着觐月坊,吞了一碗下去还没有人出来,我便又点了一碗馄饨。那女儿家上了碗馄饨来,脸上却浮起一片红晕,腼腆地道:“小姐,您的馄饨。这位公子,您不来一碗么?”我扫了扫那姑娘,又扫了扫夏纪珩,道:“他家规矩很多的,你要是嫁过去定然不习惯。”
小女子一惊,脸色煞白又转为红色,怯生生地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什么嫁不嫁的……我……我不知道您会吃醋……”
我眼睛一瞪,心想我还真不是吃醋的意思,这翡国的民风都比葆山保守多了,看见我同夏纪珩孤男寡女走在道上都要多侧目几回的,根基深厚的夏家规矩岂不是更多更繁琐。此时我陡然发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在觐月坊后门处左顾右盼,却也是顾盼生资,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今虽未笑也得以想见笑时的娇媚。这如何会是普通的丫鬟,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檀匀香,便丢下手中的调羹,佯装自然地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路夏纪珩才跟上来,那潜出的女子突然回头看了两眼,我便同夏纪珩靠着路边的小摊假装挑荷包。
“你装也装得像一点好么。”夏纪珩表面上是笑着,却从牙缝里飘出这么一句话。
我看了看摊子悄声道:“我知道这摊子没摊主,估计看赛龙舟去了。可这摊子既然还在,我看看也不是说不过去吧!不过这翡国人对自己的民风也太自信了点吧!”
“我想问你你刚才是吃醋了么?”夏纪珩突如其来地问了这么一句,“刚才你馄饨都没吃完就跑了。”
我以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着夏纪珩:“你不是说不要随便更改幻境中人的记忆么?若是那小女子的记忆被改一直思慕于你,嫁不出去了,你这么伤阴鸷的行为就不是有违天道?”
他倒是没说什么,反而笑了,笑得令人无可辩驳。
我回头看那女子差点没影儿了,便赶紧跟上她,也懒得同夏纪珩解释。
夏纪珩倒是不依不饶:“其实吧,我家乡的规矩虽多,但要恪守的却没几个,我倒觉得挺适合你的。”
我“噗嗤——”笑了:“合着你家里人看大家闺秀看多了,想看几个不一样的寻新鲜是吧。不过……这到底是不是檀匀香啊,倘若我们跟错了怎么办?”
“你呀你!”夏纪珩用扇尾一把敲在我头上道,“你没看到花厅里挂的几幅画像?觐月坊请的画师真不错,画檀匀香画得惟妙惟肖,只是真人动态时的气韵倒是难以描摹。”
“既然这么容易被认出来为何她不蒙着面纱?”
夏纪珩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道:“若是蒙了面岂不是昭告整条大街上的人,她有不可告人的事要做?”
我瞪了夏纪珩一眼,而后只能感叹自己观察能力太差。
确定没有跟错人,我们便一路跟随她到了一个清雅的别苑,离城中繁华之地倒是有些距离。我们眼看着檀匀香进了用竹子绑成的小门。虽然这门没有什么阻力,但我们也不能一脚踹开它大吼一声:“你等有何目的,快快说来!”
我用一种“靠你了!兄弟!”的眼神看着夏纪珩,他却不紧不慢缓缓道:“为什么我觉得同你一起办事,每次都是贼头贼脑,不能走正道呢?”
“你还有脸说?”他不说我倒忘了这茬了,“明明去觐月坊的时候能走正门,你却带我翻墙而入。”
“偶尔锻炼身体也算是相得益彰。”夏纪珩每次说浑话的时候都是这般义正言辞的模样。
我们在别苑外围晃了一圈,未发现有什么守卫,于是便正大光明地进去偷听墙角。我甚是觉得奇怪,若他俩人真是在密谋什么,怎么会一个守卫都没有。
“匀香……”一个素袍男子迎风而立,“你真的要去刺杀王氏么?”
“我知道你需要,王氏把持朝政太久了。”风吹起翩跹的衣角,檀匀香却很是坚定。
“没有王氏,还会有其他人,匀香,不必你来冒险。”男子颇为激动,眉头纠结在一处。
“明苍,当你送我去觐月坊的时候可是这么想的?”檀匀香微微闭眼,“我能为你做的还有什么呢?你给了我名字,给了我存在的意义。我很高兴,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如果我没有杀死王氏,如今暗中支持你的莫家就会对你产生怀疑,他们并不缺一个意图登上大位的王室子弟。”
“可是匀香。”男子的手颤抖着握住檀匀香纤白的手腕,“他们让我娶莫氏一族的长女。”
“莫氏的长女……她会是一位好国母。”
“但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我永远的妻子。”说道动容之处,男子手握成拳,关节清晰。
“那又如何?你还记得你从前会用草给我扎草蜻蜓草蝴蝶么?还记得你会在我昏睡在书桌边时轻轻为我擦拭掉粘在手上的墨迹么?我还记得四年前你带我去灯会,我说我想要作为踢毽子礼品相赠的纸扎荷灯,你便在那个摊前踢了许久的毽子,你裹着冬衣,模样身为滑稽可笑,可是你的眼里却满是情意。可当你两年前的正月十五告诉我你要送我去觐月坊时,我的心却凉了,不是因为你要我为你去做些什么,而是因为你给了我名字,却将我当做商品一样。难道你不知么?戏子的身份,永远是洗不掉的,无法嫁与王室中人。倘若你从未想过要同我一起,又何必……何必对我太好,不如从一开始便将我培养成商品,这样倒不会使我伤心……‘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但‘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我的心只凉一次,便不会再温了。”
“匀香。”北明苍一脸沉重,“我们互换过婚帖1……我们拜过了天地……”
“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婚帖又如何完整……”
“匀……”
檀匀香却一脸漠然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欲离去:“其实你送我去觐月坊的时候我既难过又高兴。但我知道诺言一旦加了‘永远’二字便会变得遥远而不可得,所以我为你而感到高兴,为你最终狠下心来而感到高兴。”
我望着檀匀香远去的身影感觉听得云里雾里,夏纪珩倒是煞有介事地摇动扇子道:“自古君王非狠心不得以成事,自然是好事啊。”
我们在记忆的幻境中似乎已待了许久,可获知的也只是檀匀香同北明苍的确有段旧情,檀匀香是北絮芳的母亲,只是这么一点讯息不知北絮芳满意与否。突然,狂风大作,天上的云快速地在天际爬行,日夜交替何其迅速,一瞬树叶葱绿转为枯白。我单手挡住自己的眼睛,身上突然被披了一件外衣,清雅的布料,披在我身上甚为宽松。我抬头,夏纪珩道:“狂风大作,还是当心为妙。”
我还来不及反应风却停了下来,车轮声碾压着脆黄的树叶由远及近,我遥望着那辆华贵的马车,只见一穿着云雁披风的纤瘦女子被扶下马车。女子身量芊芊,不停咳嗽着,别苑门口的丰腴女子却像是一早便候着了。
披着披风的女子微微一福道:“匀香何德何能劳未来的国母等候相迎。”
我心想:这恐怕就是北明苍所娶的莫氏了。
相迎的莫氏右手抚着左手腕上镶金的玉镯道:“妹妹言重了,明苍心中既将妹妹当做唯一的妻子,那妹妹说妹妹是何德何能呢?”
檀匀香用细瘦的手指缓缓放下披风的帽子道:“匀香的身份万万不敢做您的妹妹。”
“不敢?”莫氏轻哼一笑,“妹妹替莫家和明苍解决了王氏这一心腹大患应是有功之人才对,为何说不敢?”莫氏又突然流露出凶狠的神色:“你明明可以求明苍纳了你的,为何不去?空留一个正妻的位子与我岂不更加讽刺于我?”
檀匀香迎着莫氏的眼神道:“当初要嫁与他的人是你,这么决定的人是你的家族,与我何干?我早就按你说的替他杀了王氏,并且……对他说了许多恩断义绝的话……他应当是个王者,也只有你莫家才能助他成为翡国的王。若不是被救了,我还不知我已……我已有了孩子,如今我只是想将他生下来而已……”
檀匀香说罢叹了一叹,莫氏却如醍醐灌顶,不再言语,神色却缓和下来:“的确,做选择的那个人……是我。如此也不能叫他忘了你,讽刺我自己的人是我自己才对。你在这里好生住着吧,等明苍他处理完手里的事儿便会来此看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你,若我此时对你下手,岂不是让他一辈子惦念你,岂不是……更争不过你。”
檀匀香却不言不语,只默默进了屋。
“尔等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作甚!”我脖子上一凉,一把刀已架于我颈上。
我颤颤巍巍地看去,是一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我欲看向夏纪珩,却发现他不见了。
作者注:1合婚庚帖:旧时婚俗有把男女双方姓名、籍贯、生辰八字及祖宗三代姓名的红色柬帖称为“庚帖”。男女双方庚帖互换以表示向其求婚或订婚。故檀匀香说她不知父母祖上是谁,婚帖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