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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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澜腰带一紧,整个人被提起扔到马背上,头脚悬空,肚腹却硌在鞍上,撞得生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要挣扎,背上伤处突然被按住,疼得她痛叫一声,就看到骆擎苍的脚在自己眼前一晃,搁在马镫上。

    她扭过头去看他,骆擎苍淡笑着又重重地按上她的伤口,她闷哼一声,不敢再挣扎。额上淌下的血落在地面极浅地溅开,打出一朵妖娆的赤花。

    骆擎苍一夹马腹,底下的马儿拔腿奔跑起来,深入西城街域,从朱红城门跃出,驰向草原。马鞍不断顶向她的胃,强烈的晕眩让她双眼发黑,呕意澎湃,直到原上的青绿晃入视线她才稍微振作起来,看向紧随骆擎苍身后的二十来人骑兵队,却只来得及看见他们清一色的铁甲胄衣和跟在一旁的少年,马蹄扬起的漫天尘烟就入了她的眼和肺,让她一路狂咳。

    风中隐隐带来一股焦味,夹杂着血的腥气,在尘烟中扩散,愈渐浓厚,有呼救声和杀伐的呐喊钻入呼啸而过的狂风,捡拾她涣散的神智。李成澜奋力地扭头看向前方,不知早掉到哪去的帽子压不住她一头凌乱,随风舞动打结,遮蔽她的视线。透过发间的缝隙,她一眼望见族中的妇人被捆绑着,在马背上怒叫挣扎,只剩寥寥可数的几个男人还强撑着奋勇杀敌。逐草而居的阿奎部落涌起火光,有些毡帐被点燃了,火舌缓慢地开展吞噬之势,延烧到一旁的牛羊圈,从栅栏中逃出的牲畜四处窜动,踩过地面横躺的部落族人。那之中有男有女,火光喷上他们的身体,逸出令她抓狂的肉香。

    感觉到李成澜浑身僵直,骆擎苍嘴角淡笑加深,按住她背心的手上移,抓住她一大把头发,扯起她吃痛怔忡的脸面向自己。

    “接下来的……给我看清楚了。”

    他低哑呢喃的瞬间,轻拍了下马臀。李成澜的胃被重重一顶,马儿狂奔起来,像觅食已久的野兽闻到血腥,被点燃暴沓的天性。她满头乱发全涌上前,笼住骆擎苍带着淡淡兴味的面容。他浅笑,一手抽出腰间的长刀,另一手将李成澜提起,让她坐在马上,强迫她抬头,正视前方。

    身后跟着传来齐整的抽刀声,冷硬得李成澜背脊窜上一股森寒。

    骆擎苍驾马冲入不及散开的流寇群中,长刀破空挥出,血腥冲入她的鼻端,飞溅进她未及阖上的嘴。马前的流寇身子一晃,落下马来,拽在手中的几串银饰坠在原上的声响被四周震耳的杀喊嘶吼淹没,掉下的脑袋在地上滚出老远,终于被横躺的尸首阻住,以颈立地,犹睁的眼还保持着掠夺中的疯狂快意,望着被他鲜血满溅一脸的李成澜。

    “不好!是淮军!大家快撤!”

    原以为遇上原上的另一拨强盗抢食,流寇们待要施以教训,等到人逼近,才看清楚他们身上的戎装,不禁气短。那群骑兵有条不紊地从两边散开,呈包抄之势,迅猛地向他们进袭。没有横冲直撞的张狂,却带着一种从容迫人的霸气。

    乌合之众自是挡不住正规军。流寇们丢下到手的女人和财物,惊惶四窜。

    李成澜大睁着眼,骆擎苍一再挥出的利刃在日下掠过冷沁的锋芒。他总是等到挨得极近才突然出手,并牢牢控住她的头,不让她错过他每一次刀落后翻滚的头颅。

    她看着比电影场景震撼万倍的残酷杀戮在自己眼前上演,不论淌的血是流寇的还是部落族人的,她都觉得万分刺目。四处掉落的肢体、死不瞑目的怨愤挣扎将她冲击得忘却身体的疼痛,只觉一股情绪闷在胸口,再如何用力喘气,也无法排解,只是吸入更多鲜血的腥臭。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扔下马背,跌坐在地上,鼻端前的焦味更盛了。她踉跄地站起身,大眼茫茫地望着残破的阿奎部落,开始四处走动,在尸体中翻找着洒越一家。

    图特年轻的朝气和活力被血污替代,身体还有热度,却将永远沉睡在这草原之上。洒越老爹就在他身后,两人被同一把刀所贯穿,死在了一起。达娜婶子也因为奋死抵抗,受了重伤,看到她来,颤巍巍地将牢牢护在怀中的包袱交给她,嘴里说道:“阿澜……你的东西没丢。”

    李成澜压下痛哭的冲动,给了达娜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接过包袱。

    从流寇手中救下的女人们正哀悼自己的亲人和被毁的家园,悲恸的哭声响彻草原。只是天空依旧湛蓝,白云稀疏,阳光照常普照大地,苍穹吝于露出丝毫阴霾的情绪,故我超然。

    李成澜默然为断了气的达娜阖上双目。她蹲着,将包袱夹在胸和腿间,抵挡身体内不断升起的冷意。

    “别碰我阿妈!”

    她茫茫转头,洒越家的女儿扎依奔向前来,带着一脸她不解的仇恨,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

    “都是你这个凶星!你害死了我全家还嫌不够,你还来干什么!”扎依嘶喊道,乱挥的拳头和眼泪一同落在李成澜身上。

    “她们说得不错,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是来祸害我们族人的!”

    李成澜呆呆地看着她被剧变冲击得憔悴绝望的神情。她才十四岁,整整小了她十岁,年轻而充满朝气,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

    尖锐的石子打上她,她吃痛看向不知何时包围上来的阿奎族妇人。她们的眼泪还挂在颊边,正带着比平日尖锐百倍的愤怒敌意瞪视自己。

    “你这煞星!给我去死!”

    她们并不关心李成澜和前来救助的淮军有何关联,她们只知道心中的伤痛必须有个出口。

    弯腰捡拾地上能扔的东西,她们奋力掷来,宣泄无助的悲恸,她们并不怕扔到扎依,毕竟是洒越家收留的李成澜。

    李成澜伤上加伤,她身前的扎依也被掷得流血,但仍厮打着她毫不放松。

    众人突然听到一声笑,爽朗地,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凉。

    李成澜笑得没心没肺得灿烂,只是眼泪不断往下滚,怪异得恐怖。

    “你笑什么?”扎依止住拳头,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我不爱哭,就算要哭我也要笑着哭。”李成澜解释,勾起的嘴角弧度大大的,露出她一排整齐皓白的牙齿,淌进流不尽的咸涩眼泪。

    “我杀了你!”

    扎依一拳挥出,却被扣住,李成澜瘦长五指包含的力道几乎捏疼了她。

    她甩开扎依,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远处正带着将士冷眼旁观的骆擎苍深深一拜,带着怪异的笑容踉跄着从女人们的包围圈中走出。

    她觉得有些晕,可能是背上被踹的那脚发作,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没沾上血的漫漫草原青绿得充满盎然生机,金色流光随着风的轻吟波动起来,从她脚下向远方荡漾开去。

    她更加弯起嘴角,身体却一晃,向后倒去。

    阿奎族的妇人们回过神来,还待追上,骆擎苍却驾马调了头,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们一眼,眼中的魄力阴森得令她们颤然止步。他缓缓地朝昏过去的李成澜行去,长刀刀鞘伸出,将昏迷的她提起,扔到马背上。

    李成澜的脸上,并没有那抹碍眼的笑容,紧锁的眉头,孤独而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