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首，她看向马上束冠披甲之人，金色的暖光落在他轻薄的银冠上一掠而过，亮若尖刃。李成澜望不真切他背光的脸，只是被那睥睨脚下的眼神所慑，遍体生寒。

    “骆骆骆将将军！”郡守激动坏了，身上的肉一阵狂抖，一被拉起来，就扑哧扑哧挪步过来，郑重地拱手行礼，“契月城郡守葛存善参见骆大将军。”

    骆擎苍将视线从李成澜身上移开，扫过府衙前的乱局，双眼微眯。

    “今日挺热闹的。”

    他的声音出乎她意料，低哑的，没太多直接饱满的情绪，不是她刻板印象中军人的冷硬豪嗓。

    “将军息怒，这贱妇竟敢冲撞将军尊驾，下官这就将她乱棍打死！”

    骆擎苍没有错过李成澜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淡淡问道：“方才是你说有流寇袭击外边草原上的部族？”

    李成澜愣了下，惊讶他当时人在远处却听到这些话，但很快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迅速将趴姿变成跪姿，喊道：“请将军派兵救人！”

    “放肆！将军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郡守老爷威武一喝，又笑得满脸肉团震颤地朝骆擎苍躬身道：“将军一路风尘，下官已备好薄酒小菜，为将军接风，将军这边请！”

    骆擎苍嘴角微勾，当真利落翻身下马，他身后一众将士部属或下马立在马侧，或伫立原地，几十双脚同时踏地的声响让四周急于谄媚的恭迎词句全扼在嘴角。一众官吏包括郡守老爷本人都战战兢兢地瞅着魁梧挺拔、面无表情的将士们，越发小心翼翼地与骆擎苍拉开距离。

    还跪在原地的李成澜眼见骆擎苍一脚跨进府衙，终是憋不住：“将军！流寇已去了有些时候，再不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她话音刚落，前方将士们突然动作整齐地前进一步，吓得她差点往后倒。

    骆擎苍回过头来，淡淡地勾起唇角，睥睨她的眸子却沉冷如霜。

    “你不是阿奎人吧？”他问道。

    李成澜迟疑了下，终是在他的犀冷目光中点了下头。

    “不论相貌还是口音你都不会是草原部族上的人。”他看出李成澜的疑惑，好心解释，笑容却流露出某种嘲讽，用低哑的嗓音尖刻道：“从这里赶到部落至少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用来烧杀掳掠，挺充裕的。”

    他一顿，又接着说：“明知道赶不及还来这儿又跪又求，若是阿奎人倒可夸一句有情有义没脑子，若是一个不相干的外族人就只是矫情做作显摆道义了。”

    骆擎苍的话像刺，扎得她泄出饱满的救难情怀，她傻傻地默然跪在那儿，突然听到一声笑，低哑的，淡淡的，却很刺耳。她看向骆擎苍，他已迈入府衙，郡守老爷扑哧扑哧地在前边引路，嘴里说着：“骆将军，这边请！这边请！”

    军人挺拔昂藏的背影像在讥讽她如蝼蚁的渺小可鄙，她胸中生出一股气来，澎湃的，可能是被骆擎苍那声笑激出的，也可能是为自己的跪姿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也可能是因为稀薄的但还没有泯灭的良心。

    李成澜猛地站起身，踉跄地追上去，一颗碎石子又快又重地打在她膝上，她往前跌，顺着这股扑地的劲，发挥她最出色的爆发力，猛地抱住骆擎苍的腿。

    “现在追上去至少可以救下被掳的妇女，夺回财物！请将军不要坐视不理！”她颤声道，被一股突来的力道瞬间踩住背，绞得她呼吸困难。

    郡守老爷等人被突然从府衙屋顶上窜下的少年吓了一跳，差点没喊“救命”，连连后退。少年满面烙痕，右眼也被烫坏了，左眼只能半睁却是炯亮，四肢修长身板瘦小，腰间带刀，右手上还扣着几枚碎石子。他面无表情地踩住李成澜的背，不断加重力道，痛得李成澜满脸涨紫。

    “请……将军派兵救人！”李成澜努力挤出话来。

    少年闻言又抬脚重重一踹。李成澜喉口涌上一股甜腥，疼得她两眼发黑，抱着骆擎苍的手臂收得越发死紧。

    骆擎苍任她抱着，带着冷眼旁观的悠哉，一会儿才摆手让少年退到一边，伸手握住李成澜的右边胳膊。李成澜痛叫一声，松开手，被骆擎苍生生拽离地面。

    “是谁让你到契月城求援的？”他盯着李成澜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淡淡笑问。

    “是……一个阿奎人。”她疼得半死，右臂像是要被钳断似地，让她浑身冒汗。

    “一个阿奎人明知道契月城从来不管草原部族的死活还让你到这儿求援，你说是为什么？”骆擎苍睥睨她倔强死咬牙关的模样，慢声道。

    “……为了让我逃命……”

    李成澜因疼痛而几乎停摆的意识突然钻出，答案令她自己浑身一颤。

    “你还不算笨。”骆擎苍松开手让陷入震愕的她落到地上，旋身迈步。

    “将军饶你不死，快滚。”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是平板，说着威风的话，却没有一点情绪。

    李成澜思绪有些摇摆晃荡，想着这人饶她不死，她应该赶紧逃命，反正也挽回不了多少，腿却是粘在地上，被一股从懦弱茫然中挣出的感激愧疚压得直不起身。从她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开始，是谁不顾族人的反对，让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有吃有住呢？

    她并起双腿，伏低下的身子含着微弱的韧性。

    “多谢将军提点，请将军派兵救人。”

    她的声音少了激动，平和却执着。

    骆擎苍脚步一顿。

    “这贱妇简直愚蠢之至，将军尽管入内休憩，下官这就叫人把她拖出去！”一直站在一旁的郡守老爷终于找到机会发声，叫了两名官差将李成澜往外拖。

    “请将军派兵救人！”李成澜叫喊。

    “给我堵上她的嘴！”郡守老爷气极败坏起来。

    李成澜的嘴被捂住，两股蛮力将她往外扯，扯动她浑身的伤，连带着不安份的情绪。她张嘴一咬，又伸爪一抓，两边力气稍撤的瞬间，她使力地往地上重重一磕，立马被摁倒在地。

    “请将军派兵救人！”

    她的脸被压在地上，有些变形，声音嘶哑起来。

    骆擎苍止步，回过头来，沉冷的眸子终于浮起一抹兴味看着被压在地上，额头汩汩淌血的李成澜。

    “你矫情得够彻底。”

    他低哑评述，微弯的眼狠煞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