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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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看到还是有些褪色的圆顶毡帐,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是梦呀。
对于周遭的一切,从茫然、震惊、不可置信后,终于开始熟悉麻木起来。
“阿澜,你起了没?”
“哦,起了!你等会儿!”
李成澜连忙从被窝里跳起,手忙脚乱地穿上那件短俏的左衽窄袖绀色袍,束起襜裙,随便抹了把脸、漱了口,蹬上短靴急匆匆地奔出去。
天早大亮,阿奎部落里的人已起了大半,放牧少年的歌谣远远地,从草原的另一头传来,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和少年的纯稚欢乐,让她不禁勾起嘴角露出笑来,一扭头,洒越家的图特早已牵着马等在一旁,黝黑的脸上一双眼却是明亮。
“阿澜,你好歹梳下头嘛!”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成澜的一头乱发。
李成澜笑了笑,边将帽子戴到头上,压一压满头凌乱,边说道:“是呀,不知有多少儿郎喜欢姐姐这样别致的干枯乱发呢,姐姐还是低调点好。”
图特抽了抽嘴角,没理她,一夹马腹,径自往草原那头去了。李成澜正笑着,眼角余光看到部落里几个妇女正抱着孩子远远地盯着她,嘴中念念有词,她蹙了下眉,上马去追图特,远离那些包含敌意的目光。
湛蓝的天,连云朵也是稀疏的,优雅柔和的阳光毫无阻滞地散在漫漫草原上,暖暖的,照得这片绿意也泛出金色的流光,随着阵阵清风波动起来。
李成澜住在洒越家里,图特知道她不会骑马,教了她几日。他看着李成澜溜了一圈马,已是有模有样,赞道:“阿澜还算聪明,一教就会。”
“是呀,像姐姐这样才貌双全,温柔又兼具野性的大婶已是天上绝种,地上仅存的了。”李成澜对他挑了挑眉,豪爽灿笑。
“阿澜……你要是不说话的话,肯定早就嫁出去了。”图特端详她的脸,语重心长地说道。
“图特弟弟真是的!想夸姐姐漂亮就直说,用不着扭扭捏捏的。”李成澜不要脸地说道,果真见他掀了掀嘴角,转过头去。
两人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地慢慢溜着,看着远处吃草羊群的悠哉姿态,耳边是放牧少年清脆悠扬的歌声:“这广阔的绿原,是上天的恩赐,那甘甜的月牙泉,是仙女斟的酒从云中流至。牛羊马儿,奔跑绿野,少年哟,溜着马儿与那姑娘并肩行。”
李成澜听着那纯粹质朴的歌声,迎着天上高悬的金日,一双大眼半阖,看上去有些懒意,总是弯起的嘴角让她生出几分孩子气的亲切。她和图特说说笑笑地驾马绕了老远,甚至飙起马,跟在图特的马屁股后头,向草原东边奔去。
“呵——!”
图特的马突然慢下步子,李成澜差点撞上,吓了一跳,却见图特收紧缰绳皱眉望向西北方向。李成澜座下的马也烦躁不安起来。远远地,地面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震动,夹带凌厉的肃杀之气冲散草原上的和乐悠哉。她抬眼望去,团团烟尘在视线尽头迅速弥散开来,适才放歌牧羊的少年扔下羊群,慌张地往阿奎部落的方向逃。羊群的叫声有些凄凄,跃动的血色从被马蹄践伤的羊身上喷溅出来,在渐烈的日色中像红绸的鲜艳亮丽,披在尘烟紧随的高壮马身上。
“是流寇!”图特惊呼。
李成澜还有些茫茫地望着那群正驾马往部落杀去的盗贼,眼看着那个牧羊少年被追上,恐惧的神情停留在稚嫩的脸上,扑向绿草几下翻滚,她才猛得收握缰绳,被遥远的血腥驱逐满脑的惶惶不真切。
“阿澜,你快去契月城通知郡守,我回去看看!”
“图特!”
图特吩咐完,催马狂追上去,李成澜努力稳下心神,驾马驰向草原东边的契月城。
幸而他们刚才一路往东,离契月城近了许多,此时去搬救兵兴许能救得了一二!
她曾在几天前与洒越家的达娜婶到契月城采买过货物,但也只知道契月城一个城门朝西,西城口子街是货商聚集之地,根本不晓得契月城的府衙在哪,急慌慌地进了城,抓住行人猛问,才驾马往东城去。
“喂,姑娘!今天不能去东城!”
李成澜一打听到府衙的位置就心急火燎地离开,路人的好心提醒全落在身后,进不去耳。她刚要迈入东城的街域,两把银亮的□□突然伸到马前,把马儿惊得差点将她甩下去。
“今日东城戒严,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姑娘快回!”
“官爷!有流寇往城外的阿奎部落去了,请官爷通报郡守大人一声,请他快快派兵救人!”李成澜连忙翻身下马大喊道。
“这阿奎部落的事又不归咱契月城管,更何况郡守大人今日有要事,弟兄们都集中在东城了,不可能派兵救人的,姑娘请回吧。”
那官差说着,红樱长qiang仍横在李成澜身前,丝毫没有放人过去的意思。
“什么?官爷,人命关天!请您好歹向大人说一声吧!那群盗贼来势汹汹,我怕——”
“你有完没完?”另一官差不耐烦地打断她,“是谁叫你到我们这儿来喊救命的?这草原上的事儿我们从来不管,你快滚开,再不滚,小心把你当刺客捅了!”
李成澜又急又气,伸手去拽官差的袖子要说情,惹得他一脚踢来,一阵痛骂。
“你奶奶的,再碍在这儿,爷踹死你!快滚!”
李成澜腿上重重挨了一记,痛得几乎扑到地上,好不容易抓着身后的马鞍稳住身子,还要说话,前边突然来了一群人,一个穿暗青官袍的大胖老人,被下人簇拥、搀扶着,气喘吁吁地走到近前,一口气喘不上来,身旁的人连忙代他喝道:“吵什么!作死吗?今天是什么日子,容得你们这样口无遮拦!看把大人急得!”
“大人,都是这女人!说什么有流寇去袭阿奎部落,让您派兵救人,一直赖在这儿不走!”
那郡守脸上不断淌下汗来,身边人擦都擦不及,就听他气喘吁吁地挤出话来:“阿奎部落的事跑到老子脚下闹什么!快给本官轰出去城去,再不走,就打折她的腿!”
李成澜听完,愤怒得握紧拳头,眼看那两个官差就要上前抓她,连忙翻身上马,笑道:“不劳官爷,不劳官爷,是民女愚驽,不识抬举,民女自个儿走,不劳官爷!”
那两官差见她终于肯走,也懒得为难她,站在原地收起手中长qiang。李成澜笑得一脸灿烂却猛地一抽马屁股,让马儿吃痛朝前狂奔,险险躲过官差的枪头,把杵在路中的一干人吓得拔腿逃命。而身子笨重、旁人无法一下拉动的郡守大人则脸色惨白地努力挪着身子,要躲开急奔而来的马。
李成澜及时勒住缰绳,侧过他圆滚的身子,忍着腿痛翻身下马,跪地求道:“请大人救命!求您了!您再不派兵,人会死光的!”
李成澜没想到自己也有跪地求人的一天,以前觉得她的膝头比金山银山还不知贵重多少,来了这儿,倒也贱得可以。
那郡守被她一惊,抚着胸口急喘,本想踢人,只是抬不高腿,大喝道:“把这个贱妇给我拖下去!”
刚才忙着逃命的众人又涌上来要抓人,李成澜抬眸一扫,咬了咬牙,颤着手抽出腰上挂着的平日用来吃肉的小刀,顶在郡守肥厚的颈项上,大喝道:“谁敢过来!”
众人未及表态,郡守老爷已喊道:“都别过来!都别过来!”
“请大人出兵救人!”李成澜费力压着慌乱情绪,尽可能凶恶地说道。
“出兵出兵出兵!”郡守老爷连连答应,圆脑袋不敢点得太重,怕刀子刺到肉里。
“大大……大人!骆将军来了!”
前方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郡守一听,简直要昏过去,圆滚的身子往后微倾,手反射性地拉人,李成澜惊呼一声被他扯住臂膀往前倒,手上的小刀擦过那肥厚的颈子,破了点皮,把郡守大人吓得够呛。
李成澜的惊吓不比他小,一双大眼瞪得圆滚滚的,连忙将刀往外撤。伺机而动的下属往她右腰背上踹了一脚,她狠狠地扑到地上,幸而手及时撑住地面,才没撞歪下巴,膝盖和掌心却是痛麻。李成澜迅速抬眸,官差长qiang上的红樱在她眼角一晃,生生刺来,夹带的利风让颊边的汗毛都竖起。她迅速往旁一侧,被斜刺而来的枪头划破胳膊,渗出血来。
妈的!来真的!
李成澜暗骂,见郡守还躺在那儿扑腾着手脚就是起不来,伸手就要捞过他作质抵抗一下,右臂突然被什么击中,手臂瞬间发麻,竟抬不起来,此时□□又刺了过来,她情急下从马儿腹下钻了过去,狠狠地拍了下马屁股,就紧紧跟在马侧拼命往前跑。
“快拦住她!”
李成澜听到郡守老爷这一声喊,更是拔腿狂奔,她别的不行,瞬间爆发力特别好,飞身一跃,硬是攀住马颈爬上马背。
郡守大人慌得不得了,其他等着迎接贵客的小吏和官差也急了,那匹马被他们凶狠的模样吓到,开始狂乱地奔走,李成澜四肢紧紧地扣住马身才没被甩下来。马儿横冲直撞地将原本列队在府衙前的齐整迎宾队搅得四散开来,李成澜头俯得低低地,压根没看到马儿正往前方行进中的队伍冲撞过去。
“骆将军——!”郡守老爷凄厉尖嚷。
李成澜分明看到一颗碎石打到马腿上,马腿一屈,马身整个向前扑去,她也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前飞,落到地上,滑了老远。
全身火辣辣地疼,特别是屈起的关节处磨得血肉模糊。
李成澜愤愤地抬眼,要找暗中拦阻她的人,前方清脆分明的马蹄声响不慌不忙勾回她的全副神智,带着某种冷肃的齐整节奏,那样平稳却几乎使地面都震颤起来。
是军骑。
这项认知让李成澜胆寒。她瞪着日照下蛰伏在地上的团团黑影平缓地挪向自己,终于将她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