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深宅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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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全京城缟素,皇宫里恸哭声此起彼伏。
长长的街道上是披麻戴孝的出灵队伍,身穿孝服的扛夫抬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缓缓移动。在棺木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紧随其后。上千余人皆表情肃穆,目光凄楚。
京城的氛围向来平静祥和,就算十六年前朱荣率大军压城,城中百姓照样不痛不痒。能让京城呈现这么一幅哀恸景象的,唯有国殇。
数十日前,穆成帝由上都启程返京,途中宿营于上都西南二十里南坡店,哪知竟遭到随行官员中的几人刺杀。剩余官员也被他们诛杀殆尽,南坡店血流成河。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
此时后宫清空,帝位空虚。
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理说太子应当立即登基,然而朝中的几位大臣却执意反对,言太子年幼,难以成事,帝位的候选人还应从长计议。
留在京城里的官员们纷纷敢怒不敢言,他们心里都明白,刺杀穆成帝的几人正是云南王程禄的拥趸者,这刺杀实为政变。
一股诡谲莫测的暗涌在朝中流动,似乎有人在暗暗操纵着局势的发展。
秘密离京的云南王不日就要返回京城,按照如今朝中的风向来看,到时候,登上帝位的只怕不是太子,而是这杀兄篡位的云南王。
京城太傅府
偌大的祠堂里,摆着一口楠木空棺材。棺材旁围满了丫鬟小厮,嚎啕痛哭声不绝于耳。棺材旁的炉子里传来纸钱被焚烧的“嘶嘶”声,烟火刺鼻的味道弥漫于整个祠堂。
自穆羡在南坡店和皇帝一同遇害的消息传来以后,萧幼绯已经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她一身素白,头戴孝布。脸上没有一点泪痕,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平静。然而脸色却显得格外苍白,似乎要和雪白的丧服融为一体,麻布下的身体纤细,一碰就碎,有几丝脆弱之感。
也许是因为跪得时间太长,她的身体虚晃几下,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却被一双白皙的手扶起。
萧幼绯身体一震,立刻抬眼望去,却见一张陌生的俊秀脸庞。
少年虚扶着她,一双贵气十足的上挑凤眼湿漉漉的,此时正眼眶发红,满目哀恸地望着她,轻声道:“师母,节哀顺变。”
萧幼绯不动声色地垂下头,浓密的睫毛抖动几下,形状美好的黑眸里一片死寂。
这是太子殿下。
程桓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萧幼绯身旁,对棺木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因为过度用力,他光洁的脑门上立刻出现一块青紫。
萧幼绯眸里闪过一抹异色,转头看向他。
少年的眼里已经蓄满泪水,正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掉,他抹了一把眼泪,一边看着她,一边哽咽地道:“师母,太傅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死了,我也会尽我所能庇护师母。太傅生前最疼爱师母,师母放心,太傅曾经待你如何,我以后必然会以十倍来厚待师母。”
萧幼绯闻言一愣,默默抽回被他握着的自己的手,敛眸淡淡道:“谢太子厚爱,只不过我表哥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如今生死不明,并不一定是死了。”
闻言,程桓的眼里闪过浓浓的心疼之色,叔叔云南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行事向来狠戾决绝,连自己的父皇都惨遭他部下的杀害,更何况太傅呢?
只是他也不忍心说破,便和萧幼绯一同跪在棺木前,为太傅、为自己未来如浮萍般凄楚飘零的命运而悲伤流泪。
数月后,云南王程禄顺利登基。
见大局已定,朝中官员一言不发,纷纷恭贺新皇登基。
眼看废太子程桓的地位变得极其尴尬,也许是顾念叔侄之情,新皇程禄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而是给了他一个挂名封号,让他当了个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
废太子程桓很快携着亲眷灰溜溜地离开了太子府,搬到了萧瑟冷清的王爷府,没几日,他将穆太傅的遗孀也接进了府里。
在废太子程桓的乔迁之日,有围观的百姓曾有幸目睹了这位太傅遗孀的容颜,她豆蔻年华,生的花容月貌,实属国色天香,倾城佳人。
想到穆太傅年纪轻轻就遇害身亡,百姓们不由扼腕叹息,这位太傅夫人真是红颜薄命,命运多舛,如今年少丧夫,以后怕是只能于残灯末庙里,独卧青灯古佛旁了。
三年后
京城里一派其乐融融,路上无论妇女儿童,伙计商贩均满面春风,笑语盈盈。更有甚者,放起鞭炮爆竹庆贺,红红白白的纸片四散空中。
近日来,久在边关御敌的穆司马奉圣旨灭高车,平战乱,战功彪炳,指日就要班师回朝,准备封功受赏。
人们久受蛮夷扰边之乱,如今见其被肃清,不由扬眉吐气,乐以忘忧。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们心中战功赫赫,英明神武的大司马回京以后做的第一件事竟不是去朝见皇帝,而是跑到偏僻萧瑟的废太子府上,将那已经礼佛三年的太傅遗孀给强行抢了出来。
废太子府上,废太子哭的稀里哗啦,抱着大司马的腿哀嚎,只求穆阶不要折辱自己那已逝太傅放在心尖疼爱的夫人。
只是那大司马心如铁石,他眼里冷光泠冽,竟一脚将废太子踹翻在地,任其在地上像个车轱辘似的滚了几圈,二话不说地将那如花似玉的太傅遗孀抱到马车上带走了。
马车碾过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静谧无声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萧幼绯微微偏头,避开对面男人炙热的目光,她长颈微弯,露出一抹动人心魄的雪色,鲜有余妍的脸上表情冷淡一摆出一副心如止水,看淡红尘的尼姑模样。
“幼幼。”对面的男人蓦然出了声。
听着这已经多年未听人叫过的小名,萧幼绯一愣,抬眸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男人此时穿着一身黑色的宽袍,身形伟岸高大,玉冠长簪,剑眉挺鼻,往日落魄寒酸的气质不再,反倒隐隐透出一种属于世家子弟的慵懒清贵之气,他如今正低头定定看着自己面前的娇人儿,一双狭长的深眸里满是让人看不透的幽光,似乎有汹涌幽暗的情潮在眼底酝酿。
萧幼绯暗暗蹙眉,道:“穆阶,你别这么叫我,按照规矩,你应该叫我嫂嫂。”
嫂嫂?穆阶在心里咂了咂这两个字,过了许久,倒很是乖巧地冲她叫了一声:“嫂嫂。”
他的声音被调到一个极有质感的频道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得又长又重,听起来极其醇厚诱人。
萧幼绯不由娇躯一颤,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她再度偏过头去,无声地拒绝了他的示好。
穆阶倒也不恼怒,只目光专注地一直盯着她看,像是在观察什么价值连城的瑰宝一般。
他的目光由上及下,由左及右,大胆露骨,似乎要直击她的灵魂,将她的里里外外看个仔仔细细。
萧幼绯不由感到如坐针毡,她半阖眼眸,沉吟一会儿,用平平淡淡叙事般的语气道:“穆阶,你不该把我从程桓府上接出来的。”
“为什么?”穆阶微微沉下声音道。
“你我现在关系特殊,应该要懂得避嫌。”萧幼绯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水波粼粼的黑眸里闪着清澈动人的光。
避嫌?穆阶无声地笑了笑,为何她与那太子程桓就不要避嫌,那程桓无缘无故将自己的太傅之妻接到自己府上,美名其曰是庇护,谁知道他是安的什么好心。
因为他年纪小而没有多想吗?他当年的年纪不是也小,还不是早早就对她起了非分之想。
然而这些话只不过是从穆阶的心里闪过,并没有被他说出口来。
“只是幼幼,以后我们的关系就无须避嫌了,我昨日已经向皇帝请过旨,要他给你我赐婚,他念在我劳苦功高,也难得爽快地答应了。以后不论我叫你姐姐也好,嫂嫂也罢,你都是我的司马夫人,我府上的中馈之事来日都将归你管。”
穆阶仿若有些轻描淡写地一边说着,一边却用目光紧紧盯着萧幼绯,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见她眼睛无可抑制地瞪大,似乎有些受惊了。
他立刻感到几丝得逞的愉悦,然而另一边,浓浓的负罪感又冒上心头。
三年之前,在痛彻心扉后,他也约莫想通了,既然姐姐不喜欢他,他也不好再强求。
就算当年他选择巧取豪夺,逐心如愿地占有了她,她也会因此背上二嫁小叔的恶名,从而怨恨于他,他宁愿和她保持这糟心的叔嫂关系,也不愿看她郁郁寡欢,假意逢迎他的样子。
只是回京以后,他派人打听到她如今正在废太子府上常伴青灯古佛,活得像个避世道姑,他立刻动了得到她的心思,当即就向皇上请了圣旨,请求皇上将她赐婚于他。
只是想到了些什么,穆阶的黑眸里浮起一缕晦涩难懂的幽光。
只不过,在他未确认穆羡真真切切已经死了之前,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揣揣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