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儿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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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 第一章 小儿汤
临安是南越建都之地,江南烟雨的柔媚也难掩盛世之象。城外南湖灯船之盛天下所无。雕栏画槛、倚窗丝障、十里珠帘。薄暮须臾,登船毕集,火龙蜿蜒,喧声不绝。
这临安城内也是酒肆食坊林立,多的是名扬四海的大酒楼。一些小馆子没那些弯弯绕绕,仅凭着那么一手招牌菜也能在这城中混口饭吃。
西边丰豫门外的廖记便是这样,一口狗肉锅揭开盖子也能勾来不少不忌口的馋虫。
这日,夜色沉下来许久,往日里送狗的老豁却还没来。
许是天要下雨,店里客人委实少的可怜。店里的伙计懒洋洋靠在柜后。夜幕里紫色的闪电蜿蜒而迅疾,将这灯火略有些昏暗的小店突兀地照亮。沉闷的雷声从远方隐隐的传来,深嗅一口能闻见一种潮湿的泥土气息。
“咚咚咚!”后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
小伙计一个激灵站起来,“老豁来了!接货起锅!”然而他打开后门眼前站着的人却不是往常送狗的老豁。
这个面生的男人身材短小,一头乱发掩在破帽下,背上背着麻袋,整个人佝偻着缩在阴影中,眼睛却精亮。
小伙计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股子血腥味直往鼻子里窜。
廖掌柜闻声过来问:“老豁呢?你是谁?”
那人顿了顿开口道:“老豁介绍我来的,说你缺货。”
廖掌柜眯眼瞧了会,看见他脚边正滴答滴答滴着血,麻袋底部已红了一片,“啧,是刚打的吗?老豁没告诉你吗?最好送活的!”
那人缓缓抬头盯着廖掌柜浮起一个诡异的笑,他忽然把麻袋塞进廖掌柜怀里道:“摸摸,还是热的。”
廖掌柜吓了一跳,忙扔给一旁的厨子。瞧这分量应该是条肉狗。最近货紧的很,这店里的买卖差点就接不上了。廖掌柜心里也明白。这附近乡下的狗都让老豁套了个遍,眼下管他是谁能送狗来就行。
廖掌柜匆匆给了钱打发人走,末了想了想冲那人喊道:“下次有货还送给我。”
那人停下脚步,没有言语,慢慢转过身了,对着廖掌柜笑了笑。廖掌柜莫名打了个寒颤,这人…好生奇怪……
未几,后厨里传来一声尖叫把人吓了一跳,廖掌柜托着肚子颠颠奔向向后厨,气急败坏道:“又怎么了!又怎么了!杀狗呢?还是杀……”
那个“人”字还未出口便彻底没了动静。
按往常,厨子怕狗咬人,不会多加验看,先连麻袋把狗烫了……眼下,看着还在冒热气的麻袋,还有麻袋口露出的一截小辫子和一朵满是血污的绢花,一股冷气直冲向廖掌柜天灵盖,凉得头皮发麻,腿软得站都站不稳。
正当时,一道闪电刺棱棱破开夜幕,将屋里几人惊恐的脸眏的惨白。雷声炸裂,闷了许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二
这一场骤来的夜雨让江溯流只得躲在巷口堆杂物的棚子里。他倚着草垛静静地擦着被雨水打湿的货物。
湿润的空气中忽然钻出一丝极淡的栀子香,一节朱红的裙角荡进视线,鹅黄的翘头绣鞋半掩,鞋边微微濡湿。
江溯流的目光一触即离,手中活儿却不停,就在那身影即将消失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仿佛是个年轻的女子,打着天青色的雨伞,怀里抱着个女娃娃。隐约可瞧见小姑娘头上戴着一朵小小的绢花……
香气已散。
江溯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一模一样的绢花若有所思。
雨夜无闲反多事,罢了罢了。
这边,廖掌柜心焦不已,强打着笑容应付客人,夜雨顺着风一直往里扑,他伸手正欲关门,偏生此时一把天青色的雨伞斜插进来阻了一阻,伞尖正点在他的心口。
廖掌柜心下狠狠一跳,往后踉跄半步,慌张张的擦着打湿的前襟,又忙挤出一个笑脸:“这位女客里面请。”
风挽澜轻轻一笑,抱着孩子挑了张桌子坐下:“夜里有些凉,来碗热汤暖暖身子。”边说边解了孩子的小斗篷,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来。
廖掌柜连忙道了句,“好。”慌乱间冷不丁瞄见了那孩子的脸,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冷汗涔涔,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得。
这时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猝然响起来,“店家,可还有热食?”
来人的声音低低缓缓,令人不合时宜地想起山间缓行的流水。廖掌柜忽然如释重负,忙迎上去,“有有,客官里面请!”
风挽澜也抬头看去,原来是位货郎。咦,这货郎倒是生了副好皮相。身姿也不似其他挑担子的货郎那样佝偻,倒是挺拔如竹,双手闲闲抱在胸前,肩上的担子竟仍是四平八稳。
江溯流一抖肩,一只手接住跌落的担子哗啦一声放在脚边,靠着风挽澜旁边的桌子坐下,自行了倒了茶。
一阵私语隐约从隔壁桌传来,“你这人老实,也难怪你不认识她,人看着年轻,却是南湖烟柳地的人物,青楼的老鸨……”
“就是那个‘青楼’?”
江溯流一口水咽了一半硬是梗了一下,不由得感叹老祖宗明鉴,果然是凉水也能塞牙,不仅能塞牙,还能噎人。至于这话的大前提:人逢倒霉事(喝口凉水也塞牙)他倒没想起来,不过没关系,大概很快他就能想起来了。
江溯流不动声色地落了点目光在那个年轻的“老鸨”身上,说不好她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只是江溯流收回目光时竟有些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总教人想再看一眼。
“那孩子怕是刚收来的吧……啧……”
江溯流暗自摇头,细细看起那孩子来。
女娃娃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年纪,梳着丫髻,双眸澄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早上见这孩子时她分明还在城门口乞讨,自己还分了她半块饼子,送了她一朵绢花……
“货郎,可有什么新奇玩意拿出来瞧瞧?”俗话说姐儿爱俏,鸨爱钞,风挽澜觉得自己集百家之长,爱财爱色,登峰造极。一个照面下来,心里已经把眼前这位住楼里哪间房都定了下来。
江溯流这才转过头来好好打量风挽澜。
烛火昏黄,风挽澜轻轻搂着孩子,神色未见有异,倒是一对杏眼晶晶亮,江溯流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怀好意。
江溯流收回目光,抬手续了盏茶水,“都是些小玩意儿,姑娘随便看。”
“我抱着娃娃不方便,你拿近些我瞧瞧罢。”他猜的没错,风挽澜的确不怀好意。
江溯流缓缓放下茶盏,笑道“不妨事,我帮你抱。”
风骤起,烛火摇曳,一室晦明不定,像是之前藏起来的刀锋在这三言两语之间陡然露出了银光,让人心中一寒。
少顷,风定,烛火又晃晃悠悠站稳。
风挽澜犹犹豫豫,好奇道:“令千金?”
风挽澜看着江溯流铁青的脸色觉得自己可能是猜错了,随即放下心来,但看他牙关紧扣又觉得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江溯流目光沉沉,看着那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的孩子道:“夜里寒,怎么不喂孩子喝口热汤?”
此刻风挽澜才明白自己大抵是看走了眼,自己将这孩子的魂魄放在木偶身上带回来。随手雕的木偶粗陋,人僵硬了些,竟让他看了出来。
江溯流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道:“孩子哪来的?”
风挽澜仰头看他,笑道:“山上捡的。”
“谁能证明?”
如果说此前江溯流身上流露出的寒意只是剑鞘微启时露出的一丝精光,而此刻……
忽然,店门大开,满身泥污的小伙计滚了进来,惊魂不定,“掌柜的!有鬼!有……”
风挽澜笑了起来,遥遥一指,“他。”
栀子花的香味骤然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