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第二章宝宝

    一个时辰以前。

    “冤……冤有头，债有主啊，今生没有富贵命，早到黄泉……早托生……”

    雨幕中，一道瘦瘦条条的影子蹲在地上，一边念叨，一边慌慌张张往面前的坑里填土。仔细一看正是廖掌柜店里的小伙计。

    “今儿这雨大没法烧纸，你安生……上路，明儿一早我一定……”小伙计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剩下的话打了个颤音便没了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混着雨水落在了后颈和脸上，细细碎碎，扎得人难受。

    此刻他像是突然才有了嗅觉似的闻见了一股栀子香。

    他的脖子像是浸多了这雨水，锈住了一般了，半晌抬不起头来去看，隐约还听见有人在哼: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娃起来偷水缸，聋子听见水缸响，瞎子看见翻院墙，跛子跟着撵一趟，哑巴直说心发慌……”

    上了锈的关节坷啦啦缓缓拉开，小伙计怯生生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朱红色的裙角在他的斜上方微微荡漾，被雨水打湿的地方红的愈发鲜艳，像是这雨夜山中开了朵红莲。

    风挽澜正搂着伞坐在树上刻木头小人，一不留神和树下那位就对上了眼，一下子乐了，

    “呦，小哥，你干活倒是利索，可我这还没完工呢！”

    小伙计脑子一团乱麻，动了动嘴什么也问不出，腿上打摆子倒是打得欢快。突然他就不抖了，因为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的腿，他转着僵硬的脖子向下看了一眼，他之前埋掉的女娃娃正昂着一张被烫的可怖的脸盯着他……

    “啊！有鬼啊！”

    风挽澜从树上跳下来，小哥早一骑绝尘跑了个没影，只剩自己和那个小小的魂魄面面相觑，“喂，小不点！他是说我啊，还是说你？”

    二

    “事情就是这样了，小人绝不敢有丝毫隐瞒！小人真不知道那人是谁啊？”廖掌柜蹲在角落原原本本把事情交代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嚎啊，“仙姑啊，不是我不想报官啊，我们这小本买卖，传出去了我……我也就活不下去了啊！”

    风挽澜:“是吗？难道不是你见这孩子八成是个乞儿，埋了也不会有人找？”

    “怎么会！我老廖……”

    廖掌柜正嚎到兴起，情真意切的自陈才起个头就被不知从哪飞来的凳子砸得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江溯流一直都未言语，只低着给风挽澜刻的那个惨不忍睹木偶改刀。之前风挽澜雕得粗陋，四肢勉强齐全，五官少了一半，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刻好的木偶静静躺在桌上，栩栩如生，满身的朱红符文透着几分诡异。

    江溯流看着一旁昏昏欲睡的风挽澜，终于开口道:“小孩子魂魄不稳，你带回来的只是其中一半罢了，另一半或许还在那人附近，召回来一问便知。”

    风挽澜懒懒趴在桌上，闷声道:“你知道这孩子的名字？”

    江溯流并未回话拿出了他平日走街串巷用的拨浪鼓，轻轻摇了一下，鼓声清脆。

    风挽澜伏在桌上歪着头看他，灯火昏黄，掩了几分清冷，眼前的人倒显出些温情的意味来。

    她听见他低声念了两个字:“宝宝。”

    风挽澜在心里颤巍巍了应一声:哎

    她感觉心里有一弦，被眼前这个人慢慢拉紧。她心里升起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我去！这难不成真是他的娃？……

    忽然，一阵温热落在眼睫上，掩去了眼前的光亮——江溯流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心里那根弦蓦地断了。

    风挽澜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不可自拔，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眼神有多么热烈，表情有多么扭曲，以至于江溯流实在看不下去了！

    门外依旧是风雨大作，风挽澜沉在一片安稳的黑暗中竟有些倦了。

    忽然，风挽澜从迷迷糊糊中挣出来，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倏然睁眼。江溯流只觉得手心一痒，迅速把手抽回来，却莫名其妙想起了幼时捕过的蝴蝶，拢在手中，也是这种感觉……

    风挽澜已经坐了起来，盯着门口地上两个湿哒哒的小脚印出神。

    来了！

    灯，突然灭了。

    风挽澜当机立断向江溯流怀里扑去，反应之迅速令人咋舌。她却没想到有人动作竟然比她还快。

    四下漆黑，只听见一声嫩生生的“爹！”

    风挽澜有点想哭。

    她重新点上灯，桌上的木偶已经不见了，只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娃娃正趴在江溯流怀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一声“娘！”定在了原地。

    被点名的两人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在风挽澜反复回忆确认自己没有失忆，不可能和眼前这个人生过娃以后，心中怅然难以言表。

    “大概是魂魄有损。”江溯流倒显得十分镇定，轻轻揉了揉宝宝的头，接着道:“给……我看看你之前都看见了些什么好吗？”

    风挽澜笑眯眯地凑过来，“是啊，快给你爹看看。”

    江溯流:“……”

    风挽澜捏了捏宝宝的小手，白天她所看到的景象蓦然在眼前展开。

    这小货郎竟然也在其中，他正倚在城墙根下晒太阳，旁边围了一圈小孩在看他货郎箱里的东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忽然，他看了过来，笑了笑，招了招手。宝宝怯生生从树后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宝宝。”

    风挽澜想，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江溯流细细擦净了宝宝的小脸，灵巧地给她梳了一个丫髻，插上了一朵小小的绢花。

    风挽澜侧头去看小货郎，眼泪汪汪地想说些称赞的话，末了憋出来一句:“不是亲爹，胜似亲爹啊！”

    风挽澜想，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他笑，但是她目睹了他脸由红变黑的全程，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眼前的画面陡然一变已经到了傍晚，黑云沉沉，风雨欲来。宝宝此刻似乎是躺在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手里拎着块血淋淋的石头站在她跟前，正低头看她，她看见了他的脸，不仅不可怕，还笑得有些憨厚……

    “这位……天色已晚，这带着宝宝也不方便，不如先去我那里住下？”风挽澜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不过没关系，风挽澜笑着伸手想要把宝宝接过来，没想到江溯流一个闪身退到了窗边，抿了抿嘴道:“人虽不是你杀的，你半夜上山又为了何事呢？”

    风挽澜瞪着眼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道:“你的事我不关心，但是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凭什么啊！孩子也有我的一半啊！”一半魂魄是我带回来的啊！

    江溯流利落的跳上窗台，侧头轻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风挽澜还沉浸在那一笑的美色中，低头看见脚边的货郎担心里更是美滋滋，吃饭的家伙还在我这看你能撑多久。

    风挽澜欢欢喜喜的挑着担子晃晃悠悠走出门去，伞也不要了，随口哼着:“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娃起来偷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