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兄、缕柒师妹，我们到了。”

    这时，鲜延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才发现他靠着长桑的肩头睡了一宿，哈喇子染湿了他的青竹色的衣服。

    到云海观了？呆滞的脑袋飞快地处理长桑话里的信息。云海观？鲜延一个激灵，完完全全醒了过来。他激动难捺地望着四周，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庄严肃穆的神台、也没有薄烟四散的香炉，满眼只有葳蕤林叶，虫鸣稀疏，流泉叮咚，再来是和风熏人，若隐居于此着实是一番享受。可鲜延不是来这隐居的，更不是开荒的，他有深受蒙骗的恼怒感，却连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都没有透露出来。

    “……道长，这就是云海观？连一张床都没有？”只能装傻。

    “自然不是。”长桑将车厢的江梅潇背了出来，“这是云海观后山，寒泉坐落于此，是解蛊的去处。”

    好啊，你倒是挺聪明的，并没有轻率将中蛊之人领入云海观，反倒是安置到这远离人群的后山，估计是怕蛊毒的扩散。

    道长倒也不是很蠢呀。

    鲜延绕到长桑的身后，趁着他将江梅潇背上丘上的一座竹木房时，蹦蹦跳跳地跑到缕柒的身边，“缕柒姑娘。”

    缕柒正整理行囊，闻声抬头，对上了那双邪魅的眼睛，脸又红了一大半。

    “渔兄找我有何事……”

    “我觉得吧，你们师兄就是个重色轻友的大萝卜。你看看，你前日被吓着了他都能那么温柔地安慰你，”说着，鲜延伸手拍了两下缕柒的头，将她唬得耳根子都烧红了，“我也被吓着了，他怎么不来拍拍我的头呢……真是伤人心那。”

    “……渔……渔兄莫见怪，虽说师兄性子温柔，但他对谁都是一样的，绝对不会男女有别。”

    “那你让他也拍拍我的头呗~”

    “这……”缕柒一时语塞，紧张得眼泪都要憋出来。

    “哎！缕柒姑娘莫哭呀！渔某只是开个玩笑！瞧我这张嘴！哎呀！”

    抬头看，长桑已经从木屋里走出来，鲜延一脸赔罪的笑了起来，“哎呀呀，是渔某嘴太臭了，熏哭了缕柒姑娘，抱歉抱歉！渔某明天就刷他个百八十遍，好不好，缕柒姑娘。”他俯视靠近缕柒小小的脸蛋，见她抿嘴一笑，鲜延可算是舒了一口大气。

    听此，长桑忍俊不禁，缕柒性子懦弱，听不得他人的调戏，渔兄今日可算是撞枪口上了。看着他哄缕柒的模样，长桑的嘴角是咧得更开了。

    “好了缕柒，旅途疲惫，你且回观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送走了缕柒，这诺大的山林就只剩下长桑和鲜延这两个能动的人了。

    鲜延默不作声地跟在长桑身后，他盯着他的后脑勺，那散发出桂花香气的青丝在光耀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那些许瘦削的身型，在乱竹中冉冉穿行，他一身青竹色的长衣，似乎也与那竹融为一体。或许是繁竹乱了他的眼，鲜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呆呆地跟着长桑，没有任何防备。仿佛他是一个捉萤火虫的孩子，盯着萤火虫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待时机将它捕捉进衣裳里。

    “渔兄旅途过劳了么？怎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来到竹屋，长桑给鲜延倒了杯茶水。

    “不不不，过劳的是你吧道长，马不停蹄地赶路，我看你都没睡多少觉。”鲜延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闲逛。这屋子有两间房间，一间已经躺着江梅潇，另一间收拾的整齐，但看那床的大小，估计也只够睡一个人。

    他推开房门，硬是将长桑赶了进去。“呐，去睡一会儿吧道长。”

    竹屋外有一吊椅，挂在老榕树下，风吹起便轻轻摇荡。鲜延早就看上那把椅子了，这才“让贤”，把房间给了长桑。

    “那你……”

    “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林子里逛逛。”

    长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便睡着了。梦境里，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他梦见他遇见一条蛇，将它从猎户的陷阱里救了出来。那条蛇生得奇特，全身漆黑，还长着一个犄角，而且，那条蛇还是个话痨，一路上不停地嘶嘶嘶地叫。他将它供在家里好好伺候，然而，有一天，黑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还咬死了家里养的鸡。他觉得可惜，便将死去的鸡拿去烧烤。

    奇怪的梦到此戛然而止，长桑揉了揉太阳穴。用力地吸了几口气，他真的好像闻到了烤鸡的味道？难道还没醒透？

    “道长，吃饭了。”

    嗯？渔兄？长桑从床头拿下发带，将自己的长发挽了起来，却因为手臂酸痛，几缕黑发散脱也无法顾及。他的样子有些憔悴，道袍松垮，青丝微乱，都怪他睡太久了。

    踉踉跄跄走出房间，长桑看着桌子上的一只大烤鸡有些发愣。

    “终于肯醒啦！我都不知道叫了你几次了。”鲜延从门外进来，还捧着用树叶乘着的野莓，“趁着你睡着的那会儿，我去山里闲逛，就发现了这些野味。”

    见他额头上挂着好几滴黄豆大小的汗水，长桑忍俊不禁，“云海观的弟子傍晚的时候会送饭过来的，渔兄不用如此劳累。”

    听此，鲜延一撇嘴，鼓气将两颊撑成两个小圆球，“我不管！我就喜欢吃烤鸡。”

    “而且，道长也要和我一起吃烤鸡！”说话时，鲜延早就扯下一只鸡腿往长桑的嘴里送去。

    “我在山头发现了些紫苏叶，就将它加在鸡里。还记得我小时候就喜欢吃和着紫苏叶的烤鸡了，味道超棒！道长你试试？”

    不得不说，渔兄烤的鸡外酥里嫩，而且散发着一股无由的清甜。撕咬下鸡肉时，还能见鸡汁从中渗出滴到了桌子上。这可能是长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烤鸡了。

    “贫道还不知渔兄厨艺这么好。”

    “哈哈哈过奖……”他拾起一颗野莓送进嘴里，“小时候练功偷懒，老妖婆就不给我饭吃，我只能在山里捉一些鸡呀，鱼呀来吃。久而久之，我便熟透了烹饪他们的方法咯~”

    这是第一次听渔兄谈起他的小时候，长桑很好奇，也很有兴趣继续“追究”下去，“老妖婆？是你的师母么？”

    “哎呀呀，我都说了我无从门派咯”鲜延一歪头，想将野莓投入长桑的嘴里，没想到却打中他的额头，掉落在地，“她不是我师母，只是一个教我武功的人……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殒命于疫病，是老妖婆将我一手带大的。”

    说这些话时，鲜延面无表情，仿佛在念一本经文，文中叙事皆与自己无关。他说的确是实话。自前教主，也就是鲜延的父亲顾双失踪后，他的所有直系旁系亲人都被武林正派屠戮而尽，就在他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时，那个老妖婆将他从衣柜里抱了出来，逃往深山。重建锁影殿前，一直都是老妖婆教他武功——《金丝鞭法》，一种从西域歪门邪教流传下来的鞭法。本来应是恩重如山，可鲜延却是怎样都无法对虐待他的老妖婆说声谢谢——体罚是经常，再来就是饿肚子。但鲜延都能忍，唯一伤透自尊的，是她口中的阴毒话语——他是贱种，他是恶魔，是顾双那种王八生下来，连狗都不如的渣滓……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老妖婆这么恨他，因为顾双。

    老妖婆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纤纤。

    “渔兄身世实是可怜，如今还遭恶人陷害……你放心，你身上的蛊贫道就算竭尽全力也要帮你解开！”长桑说这话时眼神坚定，一如当年许诺众弟子要将师尊救出的那般坚定。

    天真如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心无城府固然难得，但是这样的人，在云波诡谲的江湖，可是要被欺负的啊。首先就要被他鲜延欺负。

    “好啦好啦，让这些语料成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吧，我们先吃饭。”

    “渔兄，贫道打算今日就开始为你与那公子解蛊。今夜子时，贫道会提醒你到寒泉。”

    子时月光最足，也是天地最寒时，最适合在寒泉里输入真气，破坏蛊虫。

    鲜延点了点头，再无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