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正道这端亲王府，半年前西北一战，端亲王是被人抬回来的，偶听来的传闻，说是连皇帝都开始着手准备棺椁厚葬了。

    但这苏家公子不眠不休守了他好些时日，竟然还去宫里求了一份赐婚书来，不管不顾地去了王府，可这皇帝居然许了这荒唐事，一封圣旨下来，待端亲王醒后休养些时日便成亲，镇得苏府也无人敢出面说什么，府上多了位亲王妃，一时间竟说不上是喜是悲。

    大致也说得上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罢，这端亲王也算是命硬，当初多少名医诊过都束手无策的人——竟然醒了过来。

    也便这么顺理成章又有些匪夷所思地将这苏家嫡长子迎进府中作了王妃。

    虽说这几乎算得上闻所未闻的事，但百姓们却也只是茶余饭后谈笑时奇到的话茬，倒也都乐呵呵在迎亲当日都凑上街去观礼捡喜钱。

    转眼成亲一月有余，因着端亲王身子骨实在虚弱，皇帝大手一挥，给他多批了一个月的假，但端亲王妃又兼任鸿胪寺少卿，确是缺不得职，偶得空闲便窝府里任谁请都不出去。

    初夏的晨光还带着点倒春寒的意思，映在叶尖的晨露上泛起清冷的光。

    “快巳时了，你今日是不上早朝的么？”萧铭寒动了动还隐隐有些酸痛的背脊，跪起身欲从躺外侧的苏问柳身上跨过去。

    “今日休沐。”苏问柳睁开眼就看到上方的人，顺手就在环住对方的腰拉了一把，萧铭寒一个不稳，直扑到苏问柳身上，磕得他胸口发闷。

    萧铭寒：“……”

    “哎，起这么早做什么……”苏问柳大有还要赖到日上三竿的意思，手上扣住人的腰不放，“这好不容易一月一次的休沐，总得要睡个够吧。”

    萧铭寒哭笑不得地伸手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他松开：

    “云枝都来叫过两次了。”

    苏问柳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抱着人往上托了一点，就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话中还带着一点含糊不清的鼻音：

    “王爷背我才起来。”

    萧铭寒倒是愣了一下：这人是在……向自己撒娇？

    他忍不住笑起来，轻声哄他：

    “好，让我起来，本王背你。”

    嗯？？？

    苏问柳没想到他会答应，愣了一下。

    萧铭寒趁着他怔忪片刻，两手在他脑袋旁的空处一撑接了个力挣了出来，自己下榻去穿戴了。

    待他穿戴齐整，再回头时，就看榻上那人一脸郁郁地也跟着坐起来穿戴好衣服。

    萧铭寒唤了一声，候在外间的云枝带着几个侍女将洗漱的盂与早膳端了进来，伺候着两人梳洗用膳。

    苏问柳刚用茶水漱了口，便见萧铭寒让房内下人都下去，后走向自己这边。

    待萧铭寒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背对他半蹲下，他才想起自己早间说了什么糊涂话。

    “我……我闹着玩的。”苏问柳发觉自己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

    “少废话，本王答应的事还有短了你的？”萧铭寒没动。

    苏问柳也只好硬着头皮趴到人背上。

    萧铭寒身上的伤才痊愈没多久，如今比原来还要削瘦上几分，但这人骨架大，寻日旁人也看不出来，只他晚上搂着时心疼着细细感觉出来。

    苏问柳老老实实趴他背上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被萧铭寒背着从房里走出去，他颇有点提心吊胆地在他耳边打商量道：

    “放我下来吧，别这么惯着我啊。”

    萧铭寒把他往上托了托，步伐平稳，他笑了笑，一向清冷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不惯着你还能惯着谁啊？”

    苏问柳一怔，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然而还没感动多久，就发觉事情不大对劲。

    萧铭寒背着他往府外走，一路上迎着府里仆人们惊奇的眼神，都纷纷鞠身行礼：

    “见过王爷、王妃。”

    见两人走远，仆人们才都起身聚在一起望着二人的背影窸窸窣窣地杂声讨论着：

    “王爷和王妃可真恩爱呀。”

    “是呀，娶了一个男子作王妃，王爷还能如此温柔……”

    讨论的声音不大，但都忘了这两人都是习武的，自然耳聪目明能听得到。

    萧铭寒唇角的笑意不自觉深了些。

    苏问柳简直想就地挖个坑跳进去自己埋了算了。

    “哎子昭，”苏问柳双手松松地环着萧铭寒的脖子，把下颚抵在他肩窝上，“差不多行了吧，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有数的，别累着了。”

    “是不是……委屈你了？”萧铭寒却没放过刚刚仆人们讨论的话，想起什么，轻声问他。

    “什么？”苏问柳没明白他的意思，“我能有什么委屈的？”

    “你本应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入仕为官都有无上的前景待你去争的，现在却屈居于王府，受人非议。”萧铭寒似乎叹了口气。

    “我入仕为官与我身在王府有什么关系么？”苏问柳轻轻动了一下，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往上趴了一点，探头从后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想了想，眨了眨眼，笑道，“再者，我受人非议，王爷该不会要休掉我吧？”

    “嗯……”萧铭寒沉吟片刻，似乎还挺赞许他这个提议，点点头，“休。”

    “什么？！”苏问柳惊了一下，扒拉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

    “我说——”萧铭寒被他这反应逗乐了，笑出声道，“休想。”

    苏问柳：“……”

    嫁一个喜欢逗人玩的王爷真是非常令人忧愁。

    两人这三两句话的功夫，萧铭寒就背着人出了王府准备往长安街的方向去了。

    候在府前的马车夫吓了一跳，正准备让侍卫跟上去，就见苏问柳远远地回身向他们摆了摆手，也就没有跟上去了。

    “去哪儿啊？”既然自家王爷高兴，端亲王妃也就只好安安心心趴他背上，不遮不掩地任路上行人小贩用惊羡的目光看他俩。

    “带你去吃点你没尝过的。”萧铭寒寻了个人少点的地方将他放下了，苏问柳忙从他背上下来。

    “没累着吧？”

    “没硌着吧？”

    两人同时问出声，望着对方都愣了一下，遂笑出声来。

    两人莫名其妙就看着对方扶着墙笑好半天，半晌才直起身子。

    萧铭寒舒了口气，微眯的眸里流转的光华让人简直要移不开眼来。苏问柳看着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映的全是那人的模样。

    “公子，公子。”一个怯怯的童声响起，两人低头看向他，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的衣衫看起来是缝补过好几次，有些旧。

    “两心、两心同结好，愿、愿汝共、共婵娟。”小姑娘磕磕绊绊、不太熟练地说了一串话，不知是从哪里听来刚学会背的。萧铭寒目光下移，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竹篮，里面是红绳编制的同心结，不算多精致，但能看得出很用心。

    “怎么家里让你出来卖这个么？”苏问柳蹲下身和她平视，伸手从她手里提着的篮子里拿了一对出来看。

    “嗯，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小姑娘点点头。

    “胡说什么呢，”萧铭寒笑着蹲下，“这乞巧节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而且乞巧节也不卖这个呢。”

    “呀……”小姑娘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这是去年没有卖完的，娘亲辛辛苦苦编了好久的……”

    “行吧，那我要几对。”萧铭寒点点头，苏问柳拿出一点碎银子递给她。

    “要、要不了这么多的！”小姑娘有些吓着了，没敢伸手拿，“十个铜板就够的。”

    “没事，拿着吧，这个很好看，我很喜欢，值这个价的。”萧铭寒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谢谢公子！”小姑娘笑开了，从苏问柳手里拿过碎银子。

    正准备离开，想到什么似的，大着胆子抬头看萧铭寒：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问这个做什么？”萧铭寒笑着看她。

    “公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小姑娘有点脸红，一双杏眼骨碌碌地转了转，看起来灵动可爱，“我想长大了以后，娶你！”

    “小姑娘，别说什么娶不娶的，你以后长大了啊，是要嫁人的。”萧铭寒被她逗笑了。

    “唔……”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那我嫁给你好不好啊？”

    “啊，这个恐怕不行，”萧铭寒佯作出一点苦恼的神色，转头看苏问柳，“我娘子就在这里了呀。”

    小姑娘瞪大了眼，来回看了看两人，似乎有点遗憾：“噢，那好吧。”

    “祝你们幸福呀！”小姑娘说完就笑嘻嘻地跑远了。

    萧铭寒跟苏问柳站起身，目送那小姑娘在人群里一矮身——溜得没影了。

    苏问柳走近他，一抬手搭在他肩上，语气颇有些吃味的意思。

    “王爷连小姑娘都招惹啊，”他佯作感叹道，“这以后不知又有哪个美人俘获王爷的心，休了我可怎么办？我这无依无靠的……”

    “别闹，”萧铭寒笑起来，“可记住你的话了。端亲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若以后你想离开，本王能给你腿打折了。”

    “记住了，记住了。”苏问柳笑嘻嘻地凑上去，在人唇上偷了个香。

    “今日倒像个孩子似的。”萧铭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拉住人的手往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清浅的阳光在两人身后拉出细长又温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