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值初春时节，虽万物复苏，但清晨的天色仍旧昏暗得让人迷混了时辰，三两星子还不愿淡去，欲留下夜的静谧。

    苏问柳比寻常醒得早了些。

    春寒料峭，让人恋着锦被的温暖不愿起身，何况还有“佳人”在侧。

    他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起身。

    他将锦被往身旁那人身上掖了掖，自己轻手慢脚掀开被子一角起了。

    还未等他站直身子，就感觉到榻上那人似乎动了动，他忙俯下身，手掌覆在那人眼上，柔声道：

    “还早，你多睡会儿。”

    “……什么时辰了？”那人闭着眼轻轻舒出一口气，声音有点哑。

    “卯时。”苏问柳单腿跪在榻上，俯首在他耳侧亲了一下，用脸颊在萧铭寒脖颈处蹭了蹭，声音更轻了，“我今日给你告个假去，昨夜累着你了。”

    “嗯。”萧铭寒懒懒地应了一声，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勤勉之人，不上朝乐得清闲。

    “哎，”苏问柳头埋在他颈项，声音有点闷，“要不我让人去宫里说一声算了，我也不想去了。”

    “随你吧。”萧铭寒低低笑了两声。

    “哎……”苏问柳心下甚是忧愁，起身给他将被子掖紧了些，“你睡吧，早朝还是得去的。”

    萧铭寒没应声，想是累得狠了，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应也没应，呼吸逐渐绵长起来。

    苏问柳没点灯，轻手轻脚地自己穿戴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刚出房将门阖好，就见云枝过来了。

    “公子早，奴婢已让人准备好茶点在膳厅。”云枝向他福了一礼。

    “知道了，你先不要去叫他，”苏问柳点点头，“让他多睡会儿，今日他不去早朝。”

    “嗯。”云枝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欲离开。

    “看着辰时了记得让他把早膳用了，他这不用早膳的毛病不能惯的。”苏问柳想了想，不太放心，还是坚持嘱咐了一番。

    “奴婢知道了。”云枝笑起来。

    “嗯，辛苦你了。”

    “公子不必客气。”

    苏问柳起身时耽搁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离早朝的时刻就不远了，他刚一踏进膳厅就见几个侍女小厮候在两侧，见他来，纷纷鞠身行礼：

    “见过王妃。”

    苏问柳：“……”

    顿时就失了食欲。

    刚到府里，就强调过好几次，除了云枝和其他几个一直跟着萧铭寒的女管事，其他人没一人改口叫他“公子”，说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他们没有那个胆子破矩。

    私下里同萧铭寒抱怨过好几次，那人也只是笑，什么都没有做，他也就无奈地作罢了。

    “王妃现在用膳吗？”一侍女上前一步询问道。

    “……不了。”苏问柳转身就出了膳厅大步往外面走，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王妃今日倒比寻常要早些，用早膳了吗？”车夫一边驾着马车，一边隔着车帘问他。

    “老伯……”能不能别叫我王妃。

    苏问柳话强调到一半，就叹了口气，算了。

    “用了。”苏问柳提声应他道。

    “那就好啊，”老车夫呵呵笑了两声，“王妃没来时，王爷也总是不用早膳就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在眼里，斗胆劝了几次也没用。

    幸得王妃来了才好些，王爷还特意嘱咐过老奴要问着王妃才好的。”

    “嗯。”苏问柳应了声，心下忍不住开始忧虑。

    自己不在，王府又是子昭自己说了算，他不用早膳谁能奈何他啊？

    万一云枝劝不住他，回头该又疼了吧？

    ……

    早去了些时刻让人给萧铭砺递了告假条，萧铭砺什么也没让人回，算是允了。

    下了早朝，苏问柳有些后悔早些时候没有在膳厅用早膳了，腹中空空如也，一向没怎么挨过饿的他一时间难受的很。

    “苏大人早。”闵钦郡王迎着阳光向他走过来，笑着和他打了个照面。

    “王爷早。”苏问柳笑着回他。

    “今日怎么没见子昭同你一起来？”萧南律脸上漫上几分忧色，“是病了吗？”

    “没事，”苏问柳笑着摇摇头，“难得他近来睡眠好些，想让他多睡会儿。

    “哎，你是真体贴。”萧南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走，去鸿胪寺点个卯，待会儿出去喝两杯。”

    苏问柳与萧南律在鸿胪寺共事，平日来往倒也频繁，关系颇近，萧南律也一直将他当……弟媳看待。

    “不了，”苏问柳摇摇头拒绝了，“我想今日早些回府，怕我不在子昭又不用膳。”

    “行吧。”萧南律拍拍他的肩，“你回吧，本王去鸿胪寺顺带给你一起了。”

    “多谢王爷。”苏问柳向他一拱手，也不跟他客气，转身就往宫外的方向去。

    “大人，”一看着似王府的小厮在宫门处立定，见他过来，忙迎上来，手中托着一个食盒，因着不在府中，这小厮倒也机灵，自觉地改了口，“王爷知晓大人没用早膳，特意嘱咐给大人准备的。”

    “嗯。”苏问柳心下一暖，接过食盒。

    “小人就先退下了。”那小厮像是还要出去办什么事，便先向苏问柳行了一礼告退了。

    上了回王府的马车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他爱吃的糕点和一碟清粥，都还是热的。

    苏问柳一时间心里像是被什么充盈一般，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和萧铭寒提到过这些，但萧铭寒就是能够知道他的喜恶，面上不显，却体贴得无微不至。

    苏问柳心下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啊……

    回了王府，却没在寝殿和书房找到人，苏问柳只好去问云枝。

    “王爷啊，”云枝正忙着让人修缮偏殿，腾空出来到一边给苏问柳行了个礼，“在湖心亭的。”

    “谢了，”苏问柳转身就要去找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点好奇地问云枝，“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这偏殿不是很久没用了吗？”

    “王爷说，公子之前提过想要一个阁楼的，正好这偏殿没用，就让奴婢找人来修缮了。”云枝也不瞒着他，笑着给他解释

    他是小半年之前同萧铭寒在灯会路过一家玲珑阁，他就不经意地给萧铭寒说起自己幼时想要一个阁楼放自己四处寻来的或是自己动手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但一向管教甚严的苏煜和苏夫人自然不可能这样惯着他，若真要单独建个阁楼出来，不说耗费人力物力，其他几房的公子小姐看了眼馋又是一个麻烦，于是他也就作罢了，多年后再忆起，便当个玩笑话说与萧铭寒听。

    萧铭寒当时只是淡淡笑着听他说，多余的表示都没有。

    却没想到这人是认真记在了心里。

    “我去找他。”苏问柳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转身走了。

    一路快步到了后苑，远远地看到那人正躺在贵妃榻上。

    苏问柳停下步子，遂轻声向那人的方向走去。

    湖面在阳光下泛着潋滟的光泽，时而有一尾锦鲤从湖中跃起，又灵巧地一甩尾潜入湖底。

    淡金色的光影温温柔柔地洒在那躺在贵妃榻上的人身上，拢在他俊朗清逸的面容上，格外地好看。

    苏问柳轻手慢脚地走过去，单膝跪到榻上，一手揽过萧铭寒的腰。萧铭寒挪了挪，给他让了半边位置出来。

    “怎么在湖边呢？湖风吹着容易受寒。”苏问柳半个身子压到萧铭寒身上，双手环过萧铭寒腰际，凑上去用脸蹭他。

    贵妃榻还算宽，挤两个男子却显得挤了许多，但苏问柳毫不知觉似的，甘之若饴地腻在他身边。

    “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萧铭寒被他蹭得有些痒，侧了侧脸，笑着缓缓睁开眼。

    他外袍是松松系在外的，被苏问柳这么一蹭弄散了些，露出那好看的脖颈上淡红色的印记。

    苏问柳看得心痒，伸手摸了摸。

    萧铭寒躲了一下挡开他的手，笑他：

    “还嫌没咬够啊？要不要再来一口？”

    “我没有……”苏问柳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有些发红。

    萧铭寒笑出了声。

    “哎……”苏问柳叹了口气，趴到他身上，头埋在他颈项间，声音很低，“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啊？”

    “啊，本王的好王妃被感动了？”萧铭寒笑着半眯着眼，任他趴到自己身上也没觉得重。

    “……”苏问柳动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无奈这人不怕痒不怕疼，收效甚微。

    萧铭寒还是笑。

    “是啊感动到以身相许。”苏问柳侧首在他颈间亲了亲。

    阳光清清浅浅地落到二人相拥的身影上，湖面被带着一点春寒的微风吹起涟漪，初长出嫩芽的柳枝轻拂，氤氲出一点岁月静好的安乐来。

    过往那些跋前疐后的日子，那些老谋深算的心绪，都已经烂在过去的那些泥泞里消失殆尽。

    无须多念，勿须过忧。

    因为那些都已经不复存在，没有必要再紧抓着过去的陈年旧事不放。

    所以只要抬首向前走就好，不管在何处，不管前方是什么，只要有身畔之人相伴，便无所可惧。

    愿无岁月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