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将军——！”门外传来斥候的声音。

    “进来。”林洵淡淡道，微微颔首示意身边小厮将桌上碗箸收下去。

    “禀报将军，”斥候三两步跨进厅内，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吾等在城关外捉得几欲趁乱混入城中的乱民。”

    “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林洵直起身子，“是何人？”

    “回将军，时间仓促，属下只来得及问了个大概。大抵是部族里住在靠边卡一带的游民，如今战火纷飞，房屋粮食损坏严重，故冒险来城中寻求生计。”

    “怎么部族的可汗没有派人安顿这些因战乱受创的流民吗？”萧铭寒蹙起眉。

    “王爷有所不知，”斥候侧了侧身向萧铭寒行了个礼，给他解释道，“西北突厥部族不同于我国在战乱之时朝廷能进行大规模的拨款赈灾。何况这些游民身处两境交界处，平日能派来管辖的人本就青黄不接，现如今更是无人再管他们死活。”

    “嗯，你先起来。”萧铭寒颔首。

    那斥候应了一声遂站起身。

    “那……不如趁此机会，开设粥厂济粮？”苏问柳向林洵提议道。

    “不行，”林洵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蛮族人天性勇猛，不似中原受了教育开化后要顾忌许多，若是这么草率放进来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城中萧国百姓？更何况，若这是蛮子的计策，混几个奸细进城又当如何？”

    “而且如今城中的储粮本就快是捉襟见肘了，再开仓放粮出去，不合适。”萧铭寒抿了口温水。

    “是苏某思虑不周。”苏问柳点点头。

    “明霁思虑的也没有多大错处，”萧铭寒改口改得极是顺溜，让人觉得仿佛这名字他已唤过多年一般的熟稔。他抬头看向林洵，“不如这样，可以提供每日必需的口粮，一人一份，多了没有。”

    “然后？”林洵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城外那一块荒地划一圈出来，让他们在那块地上耕种，一次收成按人头交赋税。”

    “可这税率要如何收？”苏问柳显然是赞同他这想法的。

    “你怎么说？”萧铭寒不答，笑着看林洵。

    “除了管饱的，剩余的都交上来。”林洵道。

    “这会不会有些不太……”苏问柳有点惊诧，他想说这会不会不太人道，但没说完。

    林洵比他要年长七岁。

    七个年头，他所经历所体验的，是苏问柳没有办法能感同身受的，故此想来也没有多少资格来置喙。

    “不太人道？”林洵笑着接了他未言的话，挑了挑眉，“本将军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就该感恩戴德的了。饭都吃不上了，还要管什么人不人道的问题？不愿意我也不拦着，自行找自家可汗去。”

    林洵这话说得着实有些狂妄了，听起来有些刺耳，若是放在京中，大致又是要激起千层浪的。

    也幸得他在西北待这些年，否则按他这性子，多半活不到及冠之年。

    “大致的先说到这里吧，”萧铭寒站起身，“不如先去看看再说。”

    “嗯。”林洵也跟着起身，同那带路的斥候走在前，顺时询问他沿途打探的消息。

    这有碍军中机密，萧铭寒同苏问柳二人也不好凑得太近，以免惹了他人非议，便落了十来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林洵方才的话，没有恶意。”萧铭寒负手同苏问柳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

    “嗯，”苏问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好似是在安慰自己？“我知道的，话糙理不糙，何况林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比我要年长八岁，我十岁那年，他十八岁，但因先帝昏庸，滥杀忠臣良将，他父亲是个铁血的汉子，进言惹怒先帝而招杀身之祸，林府上下皆被遣到西北边疆，也就是林老将军生前驻守的这个地方。”萧铭寒轻声说着，一双眼尾微微上勾的狭长眸子中流转着怀念的神色，一时间好似陷入回忆之中，连素日里的自称都忘了用，却平静得好像那话里的“昏君”与他无半分干系似的。

    苏问柳也同他的目光望着前方林洵习惯性挺得笔直的背脊，认真地听着萧铭寒的话，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好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什么珍宝似的细致。

    “这么多年来，他自己过得也不好，好在有老将军的旧部还忠心耿耿，尽可能地照顾着这个孩子。其实按将帅家的孩子而言，能安安乐乐地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到十八岁，他也不算是不幸，正该是他历练的时候。不早，也不晚。”

    哪怕这历练是九死一生的艰难挣扎，哪怕他毫无退路，眼前是遍地荆棘。

    但他不能退缩，不能停留，他必须得走，他必须足够地强大。

    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

    萧铭寒极轻地叹了口气，轻的让人几乎以为这是幻觉。

    苏问柳心下有些沉重，思绪又有些漫散开来。

    十多年前，那是怎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呢？

    算算日子，这人那时也不过七八岁，正该是被爹娘疼宠的年纪。

    可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对那数十年前的过往深刻得如数家珍却又讳莫如深呢？

    “子昭。”苏问柳心下思绪杂乱，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下意识唤了萧铭寒一句。

    “嗯？”萧铭寒一怔，瞳孔微微一缩。

    “……”苏问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唤了什么，立马欲向他请罪，“王爷恕罪，我……”

    “没事，”萧铭寒垂了垂眼，听出苏问柳方才唤自己的一声里混杂的心疼关切与……种种他道不明的情绪，笑了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这么称呼便是。”

    “我……”苏问柳听了这话心里竟觉不出自己是惊是喜。

    “还该多谢过你的，”萧铭寒垂着眼，他突然笑起来，抬手在苏问柳肩上拍了拍，“那就，算认下你这个知交吧。”

    苏问柳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以后有错处，还望明霁兄多指教。”萧铭寒笑道。

    “……嗯。”苏问柳抿了抿唇，跟着他笑起来，倒也没顾上这合不合礼制了。

    ……

    “你俩在后面磨蹭些什么呢？”林洵神色凝重地对那斥候说了些什么，遂摆了摆手让他先离开，一转头就看到二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