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对不起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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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你俩在后面磨蹭些什么呢?”林洵神色凝重地对那斥候说了些什么,遂摆了摆手让他先离开,一转头就看到二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说说笑笑。
“你急个什么劲儿?”萧铭寒倒是不慌不忙走着,挑了挑眉抬眸望向前面那人,苏问柳笑着和萧铭并肩走着没接话。
“哎,”林洵奈他不何,叹了口气停住步子等这两人,“能不能动作快点了,跟个娘们儿似的,难道在风花雪月吗?”
苏问柳:“……”
萧铭寒看着他笑了笑:“来时路过思归镇,遇见小檀姑娘了,她似乎托我带了些物什给谁啊?”
林洵脸一黑,等那两人慢吞吞地走过来了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林洵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萧铭寒,“她还好吗?”
“还好,”萧铭寒点点头,给他解释道,“东西放你府上了。我昨日来的匆忙,又被你气着了,忘了给你。”
“嗯。”林洵没有介意这个,“那她……”
他问到一半,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顿了顿,叹息着问道:
“那她,嫁人了么?”
“你这个人呐,”萧铭寒笑容有点淡,“不愿意让人家来,说什么不耽搁她,又不想让她嫁人。你说说,你这得有多自私啊?”
林洵像是从他话中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采黯了下去。
他勉强勾了勾唇角,扯出个算得上是难看的笑容来:
“挺好的。”
遂什么也没再问,丢下一句“我先过去看看,你俩在后面跟紧点过来”便径自快步向前走了。
萧铭寒看着他带着些仓皇的背影叹了口气。
“小檀姑娘是……?”苏问柳同他一路赶路过来的,思归镇倒是记得的,但是对萧铭寒口中的“小檀姑娘”却没什么印象。
“你见过的,”萧铭寒看出他的疑惑,耐心给他解释道,“前日不是在思归镇停留了半晌么,当时让锦七领那两千精兵休歇了半日,随后便让你同我去了个酒坊买酒,那个酒坊的女主人就是小檀姑娘。”
他这样仔细说了,苏问柳也会想起来了。
当日萧铭寒要只身先离开就让他有些奇怪,他想都没想就要跟着一起,萧铭寒像是赶着要做什么事,什么也没说也就让他跟着了。
但他没想到萧铭寒却是带他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酒坊。
那酒坊没有多少人,却也说不上多冷清,女坊主正挽着袖子给酒坊里的客人取酒。
长发以一木簪挽在脑后,身上没有多余的贵夫人小姐们戴的饰品,温婉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说不上多好看,但就是让人觉着待在她身旁很舒心。
苏问柳没有跟着进去,就在外面等萧铭寒,远远地看着那女坊主看到萧铭寒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
萧铭寒笑着说了什么,那女坊主笑了笑,垂首侧过身将萧铭寒让进后厨。
大抵是亲自带王爷取酒去了。
——苏问柳如此想着,心下有些不解为何萧铭寒如此匆忙赶往兰城的途中还要抽空出来买几坛酒走。
但他到底没有摸清萧铭寒的性情,没觉出什么奇怪的,也就没有在意了。
萧铭寒去了没有一刻钟的时间,提着一坛酒出来了。
他走向苏问柳:
“走吧,回去。”
“嗯。”苏问柳点点头,和他一起往扎营的地方走去,后便忘却了此事。
仔细回忆起来,那坛酒买了来,萧铭寒再也没拿出来过。
这样想来,那酒大抵是……特意为林洵带的。
苏问柳再串着他与林洵方才的谈话,大致悟出了些什么,望了一眼林洵往前匆匆而去的背影,不大确定地轻声问萧铭寒:
“是……林将军的心上人么?”
“算是吧,”萧铭寒笑着眯了眯眼,“只是林洵从来不肯承认。”
说着,萧铭寒好似嗤笑了一声似得,声音极低:
“这个人呐,枉他这么血气潇洒地活了半辈子,却也有这样的柔情寡断。”
“什么?”苏问柳没听清他喃喃自语似的话。
“没事,走吧。”萧铭寒笑着淡淡摇了摇头。
小檀姑娘名初檀,今年该是二十四了,按着一般人家的姑娘,早已出阁、膝下育有一双儿女了。
她比林洵年幼四岁,自小随爹娘生活在思归镇,爹娘也是开的酒坊,酒坊不大,边疆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清贫,但是一家人过得却很惬意。
直至林府被皇帝遣去西北兰城的同年,西北匈奴来犯,沿境烧杀劫掠,仓皇逃往京城方向的途中,爹娘却无辜受累,惨死在蛮人手中,千钧一发之际,是林洵带着林老将军昔日的几个部下堪堪抢回了这个即将被蛮子强占的边陲小镇。
初檀到如今还深刻记得,在一片惊惶怖惧之际,那个人英气蓬发的身影如济世的战神一般出现,那人驾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右手握着长缨枪,毫无畏惧地只身向凶神恶煞的匈奴兵将群中冲去。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混杂着冷兵器相撞的刺耳响声,她甚至都能感受到有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而后又迅速变得冰凉。
她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在酒坊角落里,紧闭着眼不敢再看。
短短几刻钟的时间,她却提心吊胆地像过了几生几世那样漫长——令人坠入谷底一般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都开始麻木起来。
那人清朗英气的声音带着尽可能的温柔在头顶上方响起:
“姑娘,没事了。”
她怔怔地睁开眼,眼前的少年人原本的甲胄已经被血迹染得看不出原色,他额角还有一条伤口正细密地渗着血出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面前的人。
林洵却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迹吓到了面前的少女,他往后退开几步,讪讪摸了摸鼻子,笑着放柔声音:
“没事了,你别怕。”
初檀怔忪片刻,大脑中的知觉慢慢回缓过来,她动了动有些麻的腿,犹豫着问林洵:“我……爹娘呢?”
“……对不起。”
林洵几乎是咬碎了牙才说出这三个字。
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少女清澈干净的眸子里的光泽一下子黯了下去。
可是啊,“对不起”,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字眼。
对不起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呢?
初檀垂着眼在原地坐了片刻,整个人好似突然被抽去了生气,她漫无边际地想。
意味着……
从今以后,
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可是怎么会呢?
娘亲今晨才闹我说,要给我找个疼我的好儿郎把我嫁出去呢。
爹爹昨日才说,要带我去京中看看边陲看不到的繁花似锦的模样呢。
怎么会呢?
怎么会……只剩我一个人了呢?
……
林老将军的旧日部下已经安顿好了小镇上其他落难、无处可归的人,都聚到了林洵这边。
林洵看着她,有些担心,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时间不容许他们多耽搁,他必须得走了。
林洵话里带着几分仓促:
“姑娘,姑娘?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好,谢谢,”初檀手脚并用地从已成废墟的酒坊里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直起身。
她垂着眼,顺从地混在熙熙攘攘的流民里,一起跟着林洵一行人往兰城方向去。
林洵到底是不放心她,私下里偷偷来看过几次。
但是这仅十四岁的少女却出奇地镇静,不哭也不闹,整日沉闷。
最后一次与她谈后无果,他不便在这样一个姑娘所居帐中多待,也便出来了。
走出帐外没有几步,他便听到了从帐中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初檀像是现在才缓过神似的。
那之后,初檀感念他救命之恩,主动帮忙做起一些杂活,林洵又不太好意思让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四岁的姑娘做事,又不好拒绝她的好意,只能尽可能自己先动手把杂活做了,整日绞尽脑汁逗初檀开心一些。
二人这一来一往之间,情意渐深,初檀人也渐渐开朗了许多,但还是不多话。
再后来,林洵却突然开始有些躲着初檀,初檀经此一劫,本就比寻常少女敏感些,也自觉地不再去烦林洵,主动寻了一日给林洵道了别,回了已经又重建好的思归镇开酒坊了。
——林洵偶尔几次溜回京中给萧铭寒提过此事,此后的书信中也有提到,信的内容萧铭寒不大记得了,但却清晰记得林洵最后给他提起初檀时,是他封端亲王,林洵前来庆贺,两人夜晚在湖心亭饮酒,林洵醉时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子昭啊,我不敢耽搁她啊……”
我不敢耽搁她啊。
我这样一个戎马一生的人,本就该无牵无挂,若是她跟了我,得吃多少苦啊?
我……舍不得啊。
林洵喝得烂醉,被萧铭寒叫人抬回了侧殿,第二日醒后不记得自己说了这些事,但萧铭寒却都记着。
但萧铭寒也只是听着、看着,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也做不了。
……
等两人寻着林洵时,林洵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林洵看着姗姗来迟的二人,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
“终于来了,风花雪月完,这小世子都该有了吧?”他这话本意是对萧铭寒说的,苏问柳却也被跟着一起迁怒了。
萧铭寒:“……”你他娘今天是不是欠打?
萧铭寒知道他面上看着平静,心里不知该如何沉闷,也就生咽下这口气,没和他呛声。
林洵沉着脸收拾完,转身就要走,萧铭寒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