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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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苏问柳在旁听着,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幼时听苏老太爷曾抱着他和苏老夫人闲聊时说起的宫中形势,想起老人带着爱怜地叹息道:
“那俩孩子……是真无辜啊……”
他那时没有多大概念,不明白祖父的叹息有何含义,只隐隐约约知道,在那金玉其外的宫殿里,有令人憎怖的暗流涌动。
可如今再细想——
他幅度很小地侧首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垂下的细密的眼睫,和那人薄唇习惯性勾起的弧度,没来由地心中一疼。
他漫无边际地想:“这人……该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叫医师来。”萧铭寒还记着林洵的伤,端起面前的瓷碗,连勺子都没用,喝了两口稀粥便放下了。
“哎,边疆粮食不易得,好不容易你来时带了点充裕的粮草来,还要白白地糟蹋百姓们的血汗啊。”林洵用手撑着下颚看他,没动。
“本王……”萧铭寒皱了皱眉,不是很有胃口。
“你看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豆大点胃。怎么,还怕吃多了不够矜持让人看笑话吗?”林洵笑着接着道。
苏问柳:“……”
林将军,真是……胆识过人啊。
萧铭寒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他,遂没多说,端起碗三两口将剩下的小半碗咽了。
“哎王爷,吃太快对胃不好。”苏问柳在旁看着有些忧心,又有些发愁——
怎么这在京时看着格外精致的王爷,这会子就一点形象也不顾了?
“哈哈哈,”林洵被苏问柳逗乐了,“苏公子也太会照料人了,换一般人,还真就没人管他这些。”
“……应该的,应该的。”苏问柳含混道。
“别贫了。”萧铭寒面无表情看着林洵。
“哎,我这真不用劳烦医师……”林洵不大乐意,他自己的伤自己心里清楚。对于他们而言,伤疤更像是印证着他们立下汗马功劳的功勋,算作对自己能力的打磨与历练。
“敢情你方才都是骗本王的呢?”萧铭寒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拿一贯放在面前的茶盏,却兀然发现摸了个空,顿了一下,正待要收回手去,手里却被人塞了个温热的白瓷盏。
“谢了。”萧铭寒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笑着转首对苏问柳点点头,毫不介意地端起杯盏饮了一口——平淡无味,就是普通的温水,连茶叶沫子都没有。
“王爷奉陛下旨前来,可得先照料好自己,否则还如何统领三军呢?”苏问柳笑着回他道。
“咳咳,”林洵清了清嗓,貌似不经意般提了一句,“你家王爷是来送人送粮的,统领三军的是本将军……”
“还没问,你可看清了那伤你的是谁?”萧铭寒慢慢啜了两口,待感觉到胃里回升起一点暖意才开口问林洵道。
“没看清,”林洵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能有这个能耐伤到我的人……估摸着是那蛮人将军了,若不是他,也该是与他无差的其余几位将领了。”
“可有交涉过?”萧铭寒问他,“他们……要什么?”
“取缔每年进贡的朝奉,不再以萧国附属为名。”
“这么多年的朝贡,他们交过几次?”萧铭寒冷笑一声,直觉这匈奴该还提了其他条件,否则林洵不会不将此事上报朝廷,“还有呢?”
“要求开通京城到西北部族的商路,”林洵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有,割让五个郡城。”
“这白日做梦的也太美了,”萧铭寒眉蹙得更深了些,“商路不一直通着的么?”
“是,但都是萧国境内的物产在往部族里销,不过他们自己没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新奇玩意儿,附近几个城池的百姓们也看不上,顶多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一点部族里面独有花样的布匹来做个什么帘子,入不敷出多年。
再说这西北艰苦,不比得萧国内风水宜人,过不了多久,自己部族内的族民都会心生怨怼,他们自然是不甘这么继续下去的。
近几年骚乱不断,朝廷钦差来过几次,不堪其扰,干脆就直接将商路封锁了。”
“苏公子,”萧铭寒拧眉思虑片刻,转头看向苏问柳,“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王爷不必客气,唤我表字——明霁便是。”苏问柳对他笑了笑。
“好,明霁。”萧铭寒点点头,也不忸怩。
“苏某没有来过西北,自小在京中长大,到底是短了点见识的,”苏问柳想了想,斟酌道,“郡城自然是不可能割让的,这我就不必多说了。但是,私以为,商路倒是还可以开一开的。”
“嗯,”林洵显然也是赞同他这想法的,“怎么个开法,苏公子不妨说说看。”
“将军也不必太客气,随意唤我名字就好,”苏问柳对他笑了笑,接着道,“开商路的益处,林将军这么多年在西北亲身体验过,比我在书本上读到的,要确切很多,我就不在这里详说了。最主要的益处——”
苏问柳屈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
“——是民心。”
他此话一出,萧铭寒与林洵二人顿如醍醐灌顶。
依二人才智,也不是不知道这一层,只是如今的形式,两方水火不容,打得不可开交,以上位者而言,开商路,无疑会有示弱的嫌疑,这于以一方强国自居的萧国,自然是不允的。
但若是此时开商路,一来于两边百姓得益,二来或可显萧国大度。说得不好听一些,也算是在笼络部族民心。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尝到甜头的部族百姓,自然不会反对这一举措,而对于并未如萧国一般进行举国上下教化的西北匈奴人,更谈不上什么讲究了。
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若是天下太平,四海安乐的时候,偶尔一提,是满腔热血的报国之情。
可若是穷图匕现、走投无路之时,连百姓们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维继,国之不国,还谈何热血?
“那依你看,”林洵同萧铭寒对视一眼,看向苏问柳,“这商路要如何开?”
“苏某只是偶然想到的点子,”苏问柳轻轻摇了摇头,“还未想全对策。”
“无碍,还有时间。”萧铭寒也未多追问。
“将军——!”门外传来斥候的声音。
“进来。”林洵淡淡道,微微颔首示意身边小厮将桌上碗箸收下去。
“禀报将军,”斥候三两步跨进厅内,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吾等在城关外捉得几欲趁乱混入城中的乱民。”
“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林洵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