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苏问柳第二日一早刚起，便听到府里小厮谈话：

    “将军和王爷又打起来啦？”

    “对啊！”

    “可将军这身上还有伤呢！”

    “我也不知道，也没个人去劝，哎……”

    这两人不是至交好友吗……？

    苏问柳心里有些奇怪。

    便客客气气请了一小厮带他过去，一看才发现——

    那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

    “子昭你别——哎！”林洵话音刚出口便急转了个弯，紧接着是一阵剑身相撞的钝声。

    “少废话，”萧铭寒清冷的声音带出一声冷哼，“你不是能吗？”

    苏问柳：“……”

    等一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是苏公子吗？”林洵看向苏问柳这边，足下轻点越过几簇兰草，三两步到离苏问柳不远处，手上顺便挽了个剑花将剑插入鞘中。

    “早。”萧铭寒迎上苏问柳的目光，脸上带上习惯性的笑意，仿佛方才面容上的冷意都是幻觉一般。他随意将手上的剑扔到兵器架旁，从假山石上跃下。

    “王爷与将军……”苏问柳原本一路上听了那小厮说了这两人打得有多激烈，还忧心忡忡了一路自己要如何才能劝得住这两个人，此时见此景他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哈哈，子昭和我闹着玩的。”林洵笑了几声，显然是不像确实有争执的样子。

    但这话就说得好似萧铭寒像个无知顽童无理取闹似的。

    也不知道林洵是故意为之还是如何。

    萧铭寒：“……”

    萧铭寒脸上笑意没变，他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地瞥了林洵一眼，眸子微眯了一瞬。

    “嘶——”林洵兀然蹙了下眉。

    “怎么了？”萧铭寒忙走近他几步。

    “大抵是……”林洵抬手在肩上按了按，“伤口有点裂开了。”

    “先用早膳，待会儿让医师给你看看。”萧铭寒脸上的笑意敛起，轻轻蹙着眉。

    “嗯，”林洵倒不是很在意，抬起没伤的右手胳膊搭在萧铭寒肩上，“哎，你没生气了吧？”

    “林将军说笑了，”萧铭寒轻轻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扒拉下来，不动声色地往苏问柳的方向移了一步，伸手指了指前面的路示意他，“林将军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肱骨之臣，本王岂有说一点不好的道理？”

    “哎……”林洵叹了口气没说话。

    “你知道我的意思。”萧铭寒在后同苏问柳并肩走着。

    萧铭寒其实亦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他只是想起来总会有些后怕。林洵比他年长八岁，尽管两人间相处一直与同龄好友无差，但林洵总是会因着他年幼一些，或是觉得他是王爷身份，自皇宫中长大总该娇惯一些的缘故，会格外照料他一些。

    ——但萧铭寒平素最不喜的便是这样让人拒绝不得的好意。

    他宁可群狼环伺凭一己之力杀一条血路出来，也不愿平白无故地陷入不知因果的温柔乡中。

    当年贵妃的教训，他是一点都不想再尝。

    “你没经历过，不明白沙场凶险，”林洵走在前给两人带路，闻言淡淡摇了摇头，“我在西北边疆多少年了，见过的遇到的，是没有办法同你详说的。”

    这话虽不好听，却是事实。

    “哎，”林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带出一点笑意，“来路上接你的有个副将叫邵桀的，你见到了吧？”

    “嗯？”萧铭寒拧着眉，一下没想起是谁，带了点疑惑的看着他。

    “哎，我忘了，你不上心是记不住名字的。”林洵一脸“看本将军多懂”的表情。

    萧铭寒：“……”

    本王什么时候……

    “王爷带人先行的那一早遇见的副将。”苏问柳压低声音提醒他道。

    “邵桀啊，”萧铭寒回忆了一下，也忍不住失笑道，“本王差点忘了，你这个副将可真是忠心耿耿。”

    “他确是个可塑之才，就是太死心眼了。”林洵也笑道，“还以为按他那性子，能拖住你一日半日的。”

    萧铭寒“啧”了一声没接话。

    将军府不大，几人聊了没几句就到了膳厅。

    “苏公子初次来，照顾不周还请见谅了，”林洵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稀粥端上来，“苏公子该让小厮带你先行用膳的。”

    “将军客气了，”苏问柳坐在萧铭寒身旁的位置，“苏某在家中也是要先温习功夫再用早膳的。”

    “哦？苏公子也是习武之人？”林洵来了兴致。

    “一点皮毛，算不得什么。”苏问柳下意识拿眼瞥了一眼萧铭寒，就见那人没吃多少就端起一盏茶笑着慢悠悠地啜着。

    “有时间，一定要与苏公子多切磋几场才好。”林洵脸上带上殷殷热切的神色。

    “还望将军赐教。”苏问柳笑了笑，欣然应下。

    林洵还未至而立之年，但在边疆远朔待了十几年的时间，御阵杀敌多年，所在之处无不安定和睦，自小又是怀化大将军亲自教授，苏问柳家中武师在提及时，也多是欣赏与不住的称赞。

    “爽快人，”林洵哈哈笑了两声，“不似子昭，劝好半天也不肯和我动手。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同他切磋一番……”

    “本王的剑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和你顽闹的。”萧铭寒漫不经心截过他的话茬，将茶盏放到桌上，待要再饮时，苏问柳皱着眉给他将茶盏拿开了。

    萧铭寒一愣，侧脸看向苏问柳，眼神里带上一丝疑问。

    “空腹饮茶对身子不好，王爷该多爱惜自己些才是。”苏问柳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也不和他客气了，苏问柳自己也有些吃惊——他想，大抵是出了京城，不必被絮矩束缚着，人也要放得开些了吧。

    “……”萧铭寒也便随他拿了去，亦没说什么。

    林洵带着点惊异的眼神看着他俩。

    “以前劝好久也没让他改掉这个臭毛病，”林洵扒拉了一口饭，和着手上的馒头啃了一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怎么苏公子倒比我的话好使些？”

    “本王这个习惯是将军走后才有的，倒是有些记不清，你几时劝的我了？”萧铭寒勾唇不动声色瞥他一眼。

    “啊……”林洵哈哈笑了两声，埋头继续扒饭。

    那时贵妃掌权，林洵一府被遣去西北边疆，萧铭寒同萧铭砺的日子过得着实难熬。蛇蝎在侧，不敢不提心吊胆，踌躇以对。

    一时间也顾不上早膳不早膳的问题了，能得口安安定定的茶喝也算是万幸。

    苏问柳在旁听着，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幼时听苏老太爷曾抱着他和苏老夫人闲聊时说起的宫中形势，想起老人带着爱怜地叹息道：

    “那俩孩子……是真无辜啊……”

    他那时没有多大概念，不明白祖父的叹息有何含义，只隐隐约约知道，在那金玉其外的宫殿里，有令人憎怖的暗流涌动。

    可如今再细想——

    他幅度很小地侧首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垂下的细密的眼睫，和那人薄唇习惯性勾起的弧度，没来由地心中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