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韶华故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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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寒的脑海里没有“母亲”这个概念,从来没有。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徐纪南才对他格外包容。丢下职务给别人去陪儿子是常事,信奉天大地大儿子最大,时不时带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偶尔出城办事,回来总会扔给他几个邻城同岁的少城主陪他。
所以,人人都知道徐若寒的童年十分丰富,虽然父爱代替不了母爱,但已有人弥补了这个空缺。华姨便是这个人。
华姨名为华修容,及笄前也是大家闺秀,与徐纪南青梅竹马,感情颇深。谁知当年的徐家少爷不愿与两小无猜的华小姐结秦晋之好,娶了不明背景的女子,便是若寒的娘了。
后来华家衰落,华小姐不知下落,直到徐若寒出生才被寻回,成了他奶娘。
可怜徐若寒生母早亡,有次实在受不了,满怀期待地对着华修容叫了声“娘”,恰巧被徐纪南听见,他手中准备的一对玉兔子落在地上碎裂,折射出支离破碎的阳光。恍惚间,小若寒仿佛听见了眼前这位年轻城主心碎的声音,自己只能目送他萧索的背影渐渐远去。
那是记忆中父亲第一次生气,也是唯一一次。
而华修容神色复杂,不知是因为徐若寒的称谓还是徐纪南的态度。
面前的妇人鸦鬓斜飞,容貌姣好又憔悴,眉眼间尽显温柔,正是教养徐若寒十几年的华修容。他轻声细语地安抚着,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又被徐纪南叫走了。
“哎呀呀,老头子还有什么话……”才踏入厅堂,徐若寒的牢骚发了一半便止住了。他无法无视堂中几人,特别是那为首的,在白衣之外套了件浅黄色的广袖罩衫,衣摆上绣了两朵金银花,身长玉立,仍是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果然是缺点什么,他想。
“寒儿,过来。”徐纪南瞧瞧这位俊秀庄重的青年,又看看自家儿子,感慨当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过来见过九公子。”
二人听罢,楚酀先作礼:“天生城,楚抒怀。”
徐若寒亦还礼:“彧城,徐子规。”
他抬眼见对方波澜不惊,似乎早有预料,反倒是愣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十岁生宴时与天生城九公子有过交往。看他此时的神情,加上以他的才智,怕是在城外竹林就已将自己认了出来。
思此,徐若寒对那段信口胡诌的身世毫不自知,脸厚如他,一点儿也不觉尴尬,嘻嘻哈哈地拿出玉坠,弯腰给楚酀系上。
这一举动惊着了在场所有人,九公子本人也木讷了,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回过神时徐若寒已经站好,笑得人畜无害。
楚酀的玉坠不是晶莹的白,也不是通透的翠,而是花蕊般明朗的黄,整体呈枫叶形,从叶首到叶尾颜色渐浅,和他这一身贵气堂堂的装扮极为般配。
徐纪南不自然地咳嗽了两下:“看来寒儿与九公子已经见过了。”
楚酀:“嗯,城外竹林遇见过。既然令郎来了,徐城主,可想过今后有何打算?”
徐纪南:“九公子也别叫我城主了,我呀,没这个脸。祖宗的基业全毁在我手上了……我想让随我而来的百姓在这里安定下来,然后叨扰一阵子,再另寻……”
楚酀:“徐城主,其实家父深知你的为难,他既已安排好你们的住宿,便放心地住下罢。至于彧城,如你所说,是徐家的基业,世代的职责,怎能轻言放弃。”
徐纪南:“九公子的意思是……彧城能保?”
楚酀颔首:“皇天后土,厚德载物。我虽不知这场斗争始于何处,启于何事,但也明白‘德不配位’的道理。
“一者,妖族之心异于天地,所举有违伦常。
“再者,从妖族夺城至今,沛城抵抗长达一年,御锦城已有四年,被攻陷的城池中亦有不少动荡。时局于我们并非不利。”
……
一番话下来,徐纪南这颗沧桑的心也被说的起伏激荡。照他说,听九公子讲话仿佛年轻好几岁。
徐若寒坐在一旁,不仅插不上话,而且毫无兴趣,耐着性子听完,如蒙大赦。
次日,徐若寒头脑一热,不知怎地溜达到楚酀居住的簌雪阁外,探头探脑半天不见他人影,反而差点被当做变态抓起来,后来才被人告知九公子去城南处理水患,没两三个月不会回来。
天生城被天城山横断为南北两大区域,相距甚远,为便于管理,城主府设在城北,城南由亲信涂钦看管,需常常向九公子汇报。这次的水患想来定是严重的很,楚酀才走得如此匆忙。
说那位涂钦大人,乃是一只青丘之狐。在妖中,也有与人类交好,不愿与夺城之辈为伍的,涂钦便是其中之一。
论起来现在并不是多雨的季节,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水患这种现象。而这也是最怪异的点。徐若寒头一次觉得天生城不像传闻的那么祥和,世上也恐怕没有绝对太平的地方了吧?
“啧,我在瞎想些什么?”他双手反枕于脑后,悠闲地向外走去。“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还轮不到我操心。”
楚酀一走,城北的主事由徐纪南暂代。
本来对一城二主十分忌讳,特别是徐纪南这种外来的城主。不过他与楚陌贫虽私交不深,却也对彼此的品性知根知底,才放心大胆地交付与他。
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能够约束徐若寒了。欢喜地带徐策在天生城中浪,自在逍遥了几日后兴致缺缺。便宅在城主府中,偷摸着从酒窖里取出酒来。
让他奇怪的是这酒不如紫竹林中楚酀那坛淳冽,抱着试试的心态去竹林挖坑,终无果。好在府中的酒也不差,就着后厨的下酒菜常能醉上一夜。倒头在灶旁睡得天昏地暗,等着第二日被厨娘唤醒。
这天清早,徐若寒是被一阵叩门声吵醒的。
他抬手虚遮住眼,好半天才适应光线。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腰,浑然忘记前一晚的事。不知什么压着他抬不起头,右手一抓,一只老母鸡不满地咕咕叫,从他头发上下去。
徐若寒双手支撑自己坐起来,这一看,可不得了。双腿搭在灶台上,又坐在灶台下,这样一整晚腰不酸痛才怪。
叩门声越来越急,徐若寒走了几步险些摔倒,骂道:“敲什么敲,催命吗?!”他看厨房四下无人,又瞧了眼太阳,才打开后门。
门外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脸大五官小,见眼前不修边幅却气度非凡的少年,支吾着说:“你是……徐少爷?”
徐若寒清了清嗓子:“我可不认识你。”
那男人忙点头:“少爷自然不认识我。我只是看过城门的画像,记着而已。”
徐若寒:“停,别跟我提那画像。吵的我头疼……送菜的?”
“嗯。”男人攥着菜筐,盯着徐若寒的头看。而徐若寒被盯得发麻,心道:小爷的样貌的确不赖,但用不着看这么久吧。顺势一摸,从头上落下几片鸡毛。“咳。进来吧。”
他可没兴趣看人卸菜,回房洗脸去了。
这边,男人一点儿也不安分,丢下菜急冲冲地在府中乱闯,始终不见一人。误打误撞入了梧桐苑,从门缝看见徐若寒在整理衣装,他认真寻思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屋内的人已至身后,宝剑出鞘无声,冷冷地放在男人颈上。若寒开口:
“城主府的人都是辰时初起,你却卯时末来。说你是送菜的,我不信。
“你若识趣我也不想管你,但很明显你不是聪明人。说,所图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