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雨中故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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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谢清明娓娓道来的讲述中,纪晓卿终于知道了一个原先她一直不曾知道的故事:

    谢清明确实是在刑部供职,日常也甚是忙碌。皇上谢城虽对他保留着一定的顾虑,但是令谢城万般无奈的是,他至今膝下并无子嗣。而依据当朝的祖训,若是一个皇帝没有子嗣之前,那么先皇后,也就是太后的其他嫡出子嗣,就应该被视作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来栽培。那么,领兵出征,作为这个马背上夺下天下的当朝掌权集团的未来希望,就是必不可少的历练。

    尽管谢城自己虽不并乐见九弟谢清明从中获得什么历练,但是他却十分明白“私心者胜,可以灭公”这一思想的不正。尽管自小收到的严苛教育,让他对九五至尊的位置异常看重。

    但是同样地,他自身的傲气,也让他并不十分相信,真有哪个兄弟还能翻到他的头上不成。在潜意识里,哪怕这个人就是自己各方面都很优异的九弟谢清明,他虽有防备,但也并不真的认为谢清明还能比自己强。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九弟谢清明,是太后最心爱也是唯一的亲生孩子。他谢城当年在宫中受人欺凌无依无靠的时候,是太后主动伸出了手,把他带到身边照拂。太后比他只虚长了十岁有余,在皇上谢城的心里,她更像是一位长姐,而非母亲那般。太后当年之庇护之恩,加上继位时候在朝堂上对他继承大位正统性的力排众议,让皇上谢城心底里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让她活成后宫中最风光的女子。

    皇上谢城确实还未曾有子嗣,既是如此,就算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千秋万代山河永固着想,他谢城也可以压抑下很多的私心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就是让谢清明时不时去带兵打仗。

    虽然太后屡次出面,表达了希望皇上另派他人的想法。但是皇上谢城并不这么认为,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和考量,仍是在军事上给了谢清明很大的机会。不过谢清明出征,基本上是胜负参半。

    纪晓卿听到这里,自然而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感慨道:“谢清明,阮烟萝可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女。皇上又时不时给你出征的机会,他怎么胆子这么大!”

    谢清明忍不住吐槽了她:“纪晓卿,你到底是哪头的?我不是把情况如实跟你说了一遍嘛,说实在的,其实我至今也没能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大胆行事。”

    纪晓卿对此说出了她的看法:“正是因为你也没能想明白,所以,你打仗才打得胜负参半,对不对?”

    谢清明点头:“最难揣度帝王心。皇上既然如此大胆用了我,而没有让我做个富贵王爷。那么,身为臣子的我,也要做个让他放心的合格臣子。”

    纪晓卿疑惑:“可是,你有意打输的那些仗,不是就要影响到边疆安定了吗?你这对皇上倒是让他放心了,可是对边境百姓来说,不是坏事吗?”

    谢清明笑了:“你当有这么多的边境战事啊,那么多久经沙场的将军,皇上还真可着我一人叫啊?再说了,我是那分不清轻重的人吗?边疆战事,我一定会尽力打赢。当然更多轮到我的是,派我去剿匪的差事,那我就不一定真能都剿下来了。这些小仗,就算我不行,随便再派个人去打,也是能赢的。”

    纪晓卿拿着个食指晃了晃,啧啧感慨:“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谢清明没有生气,拍开了她的食指:“小妇人之见。”

    这么说着,外头的雨渐渐地就止了,殿里的人也陆续散了。

    谢清明拉着纪晓卿起身,号召道:“你的好奇心也满足了,雨也停了,咱们也是时候下山去了。别让常良和春杏等急了。”

    纪晓卿依言,两人便保持着一个松散的距离,并排同行下山去了。

    可是山中气候就是这么多变,纪晓卿她二人行至半山腰,天上又突然往地下倒起了雨。只不过,这回比上次倒得分量少了好些。

    谢清明见纪晓卿一步一滑地往下下台阶,终于一个趔趄要栽的时候,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尽量把幸灾乐祸的语气降到了最低:“纪晓卿,你既是知道要出行,怎么就不穿双可靠的鞋子。这在下了雨的山路上一步一滑的,倒像是在冰嬉。”

    纪晓卿停了下来,拿双手挡住头,眯着眼睛埋怨起了春杏:“一定是春杏那丫头,就是图漂亮,找出这么一双经看不经用的鞋子。”

    “行了,别磨蹭了。上来,我背你下去。比起你这么滑来滑去的,可能反倒快些。”谢清明把自己的披风给纪晓卿系上了,然后作了个请的姿势。

    纪晓卿见谢清明的头发也已然薄薄地湿了一层,犹豫了:“可是,这样你还是得淋湿啊。”

    谢清明不容分说就背起了纪晓卿,自信地开始自作多情:“怎么,心疼我啊?要我说,这雨下得还挺好,把你的良心都给下出来了。”

    纪晓卿奋力掐住谢清明脖子的同时,也勉为其难顺带把披风罩住了谢清明:“闭嘴吧你,我不过是担心,淋坏了你,回头跟太后娘娘那儿没法交代。”

    谢清明明显感受到了头顶的雨被披风拦下了,他没再打趣纪晓卿,只低头温柔地笑了笑,下山的脚步放得更快了。

    当晚,谢清明并没有外宿红螺寺附近,而是选择了赶回京城。

    当折腾了一天的纪晓卿和丫环春杏终于回到东院的时候,憋了一路的春杏终于举着物证包袱跑到了已然偏腿坐上床休息的纪晓卿面前,气鼓鼓告起了常良的状:“小姐,你可真得好好收拾收拾常良。他个没良心的,居然先我一步,回马车上去偷拿小姐包袱里的银票!幸好我及时赶到!”

    纪晓卿对此并不意外当她看到谢清明只身一人上山的时候,她就已然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不好,常良肯定是被派回去了。

    纪晓卿摸了摸春杏的头,给她顺起了毛:“哎呀,我说,你就别怪常良了。要是没谢清明的授意,他哪儿敢啊。”

    春杏一想有道理,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感慨:“小姐,这么一说来,你和王爷还真是心有灵犀呢。你能想到万一不成就拿钱走人,王爷他就能想到断你财路。你俩真是绝了!”

    纪晓卿无奈地打断,试图分散春杏对此的粉红八卦:“你拆开包袱把银票都取出来吧,别到时候忘里头了。”

    春杏赶紧开包,小嘴噼里啪啦泼辣得很:“是得好好看看,常良要是胆敢取走个一张两张的,我现在就找他算账去。”

    可仔细点了又点,春杏的表情不太对了:“小姐,不对啊,这银票怎么多了呢?”

    纪晓卿精神了,接过来一数:果然多了。

    “春杏,你确定,回去的时候亲眼看到常良动了包袱,是吧?”纪晓卿捏着肉眼可见厚起来的票子,进行最后的确认。

    “小姐,我确定。”春杏连连点头。

    纪晓卿沉思了片刻,得出了一个她并没有想到的结论:“是谢清明让常良多放银票进来的,这事儿没跑儿了。春杏,你在屋里好好收拾好收拾,我这就去中院找谢清明。”

    “哎,好嘞!哎不对啊小姐,小姐你的头发还没擦干呢!”春杏先是乖巧地应了,可马上想到纪晓卿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拿着干帕子追出门去的时候,哪里还能看见纪晓卿的身影。

    笃笃笃。

    一路小跑着到中院的纪晓卿,急急敲起了谢清明的门:“谢清明,你在里头吗?”

    寻常日子里的谢清明,为了处理事务方便,通常都是自己住在中院的。在纪晓卿还没过门的时候,有些时日,他也会去侧福晋阮烟萝的西院歇息。

    不过今晚,他是在中院的,屋里的蜡烛都还亮着呢。

    “来了。”谢清明亲自来开了门。

    门一打开,纪晓卿就从缝隙里灵巧地钻了进去。

    “谢清明,这多出来的银票,是你让常良塞进我包袱的对吗?”纪晓卿站到了书桌边,举着银票开门见山。她不打算迂回地问什么“这银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诸如此类模棱两可的话了,因为她简直是万分确定了这件事,它就是谢清明主导的。

    谢清明扫了一眼那沓票子,悠闲地给纪晓卿倒了一杯茶:“不错,是我让常良放的。不过你也挺有脑子的,出门还记得自带上些银票,值得表扬。”

    纪晓卿不喝,艰难地继续开口:“你,莫非是想着,万一我输了,我会想辙耍赖,但可能缺钱。所以提前偷偷给我塞点钱,好让我拿钱跑路回来?”

    谢清明知道此时否认是一件极为不明智的事情,索性认了:“没想到,在拿钱跑路这件事情上,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这么说吧,提议打这个赌呢,我的初衷呢其实就是增加些出游的乐趣。你若是赢了,应该是意外惊喜。可你若是输了,又不会赶马车,那咱们不就回不来了嘛。所以我想着,要不提前给你塞点银票,以你这么……”

    “以我这么古灵精怪足智多谋的性格,就能够拿了钱,顺利耍赖成功是吧?谢清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放水都要放得这么高级?”纪晓卿僵硬地开了一个玩笑。

    谢清明自己喝起了茶,无奈地感叹道:“还是有一点没想到,早知道你带银票了,我就不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让常良偷偷摸摸跑回去给你塞跑路费了。弄巧成拙,被你发现了,这就兴师问罪来了。”

    纪晓卿把银票拍在桌子上,拿起了茶申辩:“我哪有兴师问罪啊?我分明是还钱来了。”

    谢清明见状,把银票收下了,继而漫不经心地追问道:“好,钱我收下了。那么,我这样做,你开心吗?”

    纪晓卿一愣,她完全没想到谢清明的落脚点落到了这里,便索性实话实话:“实话实话,我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让常良回去偷银票防止我耍赖逃跑的。可是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让他给我送钱来的。送钱就送钱了,你还偷摸着做,好让我以为是靠我自己的小聪明顺利达成耍赖的。谢清明,为什么啊?”

    “纪晓卿,我以为,你很清楚为什么。”谢清明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没有看纪晓卿,继续说了下去,“我要先你回答,我这样做,你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问题又回到了纪晓卿这里,纪晓卿凝视着眼前抬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谢清明,一时之间发现自己很难简短地概括此时的心情:“我的感受是,不止是这一回,前面的很多事,你都是在对我好,而且是想不着痕迹地对我好。我的感觉就是困惑,因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谢清明深吸了一口气:“晓卿,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你不想明白。自从成亲前那一次踏青,你就一直在试图不明白下去。”

    纪晓卿决定豁出去了:“也许之前我一直如此,但今晚开始,我就弄明白了。谢清明,你以前是有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因为这就是你性格的一部分,你可以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施展你的魅力。但你并不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做到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九王爷。”

    谢清明笑了,显然也是准备跟纪晓卿有一次深谈:“具体说来呢?”

    “具体说来有很多,随便说一项。你那么聪明,肯定是有感觉,我对圆房之事存在莫名的逃避。但是你非但没有强迫我,你反倒是一直在纵容我。对,你就是在纵容我。”纪晓卿说完,微微有些不自在。

    “纵容你不好吗?”谢清明目光紧逼,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

    不过很快,他还是给了好奇的纪晓卿一个详细的答案。

    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