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不是妙应寺么？”纪晓卿眼尖，老远就认了出来那白塔。

    谢清明点头：“哟，敢情你来过这儿啊？这下信我确实是带你来神明之所了吧？”

    纪晓卿回忆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嗨，算是来过吧，不过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儿了，没真进去好好逛过。”

    谢清明哑然失笑：“那你怎么会对这里印象这么深刻，一眼就认出来了？”

    纪晓卿摇头，表示往事不堪回首：“那时候我还小，约摸十一岁的光景吧，是我阿玛带我来礼佛的。来到那白塔下的时候，我其实已经被震慑住了，因为我可从来没在寺庙里头看到过这种风格的高大建筑。加上后来，一个路过的老僧人，笑眯眯跟我搭讪了一句：小姑娘，你知道‘无影白塔塔无影’的意思吗？”

    谢清明配合道：“不知道。”

    纪晓卿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接着，那老僧人就说了，它的意思是啊，你眼前的这座白塔寺，是没有影子的。”

    谢清明饶有兴致地追问：“那然后了。”

    纪晓卿瞧了一眼夜色中一如往昔的白塔，叹了口气：“没有然后了。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你懂吗？这世上居然有没有影子的塔！当时就把我给吓坏了，嗷嗷哭着就夺门而出了。把我阿玛给气得啊，这不是忤逆神灵是什么，回去就结结实实收拾了我一顿。我呢，从那天开始也就连着发热卧床了三天。”

    谢清明有些同情：“纪晓卿，你是不是对寺庙有天然的恐惧感？”

    纪晓卿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表述得更加严谨了些：“确切地说呢，我倒也不是恐惧。哎呀我该怎么形容呢，我可能就是，非常敬畏寺庙吧。对，是天然的敬中有畏。”

    谢清明瞧着一直拿眼紧盯着白塔的纪晓卿，询问道：“时间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纪晓卿阻止了他要调转缰绳的手：“不行，小时候被吓着，是我不懂事。这天底下哪里会有没影子的白塔呢，我不信。既然到都到这儿了，我还非得去瞧个究竟了。”

    谢清明拿她没办法，但是很配合地把她从马上给弄了下来后，也没忘了挖苦她：“你呀，注定就是一个没有佛缘的人。”

    纪晓卿不解：“我怎么就没有佛缘了？”

    谢清明拴马：“你想啊，其实那老僧人告诉你的‘无影白塔塔无影’，自然就是一句神秘之语，要的就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欲说还休，要的就是那种神秘之下的庄重。真信的信徒眼里，只有圭臬没有其他。你可倒好，非得深究，这不是煞风景么？”

    纪晓卿笑着戳了戳已然在树下安心吃草的马儿，回谢清明道：“谢清明，其实你也不信对不对？”

    谢清明双手合十后，敲了敲纪晓卿的脑袋，坦诚相告：“阿弥陀佛，我不信与我敬畏，这并不矛盾。相反，这两种感觉是可以共存的，正如你一样。这么看来，咱俩或许是一丘之貉呢。”

    纪晓卿嫌弃地拍掉了他的手：“说自己就说自己，怎么用贬义词的时候还非得带上我了呢？”

    谢清明耐心给她继续分析：“你信白塔真无影吗？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是你信世上有神明吗？我觉得你未必信，但你会敬畏神明的可能存在，那么我也一样。世人多有信仰，为的是有个寄托。有了这么一个寄托以后，再有困难的事发生，心中一想到自己并非全然无依，那这飘零短暂的庸碌人生也就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纪晓卿突然觉得，这么耐心淡定地给自己讲着离经叛道的大道理的谢清明，简直是在发光：“所以其实，世人向神明许愿，某种程度上，可以让他们更有勇气地面对生活中的沉沦和无奈？”

    谢清明笑着望向眼睛亮晶晶看向自己的纪晓卿，点头道：“许愿不一定能成真，但是这个许在未来的愿望，起码能让人鼓起勇气坚持到实现愿望的那一天。要是愿望实现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要是愿望没实现，那也没关系，好歹撑过来了那一段，还可以接着再去许一个新的愿望？”纪晓卿俏皮地接了下去。

    谢清明伸手温柔地摸了摸纪晓卿毛茸茸的脑袋：“正解。纪晓卿，咱们明明是来遛弯的，怎么在人寺庙门口聊上人生哲理了？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越来越喜欢我了？”

    纪晓卿被他那像摸小猫似得动作弄得很不自在，很迅速地反唇相讥：“哼，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越来越喜欢我了呢？刚才你跟我说得这些话，肯定不敢对其他人说吧？你说说，你怎么就对我敞开心扉了呢？”

    谢清明冷静地岔开了话题：“彼此彼此。哎纪晓卿，你还要不要进去了？”

    纪晓卿瞧了眼三扇禁闭的山门：“咱们怕是进不去吧？”

    谢清明微微一笑：“这世上的门，只要想进，总是能进的。”

    片刻之后，已然进到寺庙里头的纪晓卿对谢清明的武功有了一个切实的认知。

    “谢清明，你这轻功到底是打哪里练得啊？怎么多带了我一个人，你看着还气不喘心不跳地就翻进来了，你这不去做梁上君子，真是给人留饭碗了。”平心而论，纪晓卿还是很佩服的。

    谢清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云淡风轻地调戏纪晓卿：“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郎君身手不凡？”

    纪晓卿推着还要多话的谢清明向前走去，小声安抚：“是是是，你最身手不凡了，行了吧？咱们可是偷偷溜进来的，早来早回，可别被人发现了。”

    谢清明原只是逗纪晓卿急眼取乐，没想到她倒是痛快承认了，一时间倒也很有面子。

    两人来到了白塔下，鬼鬼祟祟地转了一圈后，纪晓卿终于解开了小时候因为害怕没能解开的谜团：“白塔，可不就是有影子的嘛。”

    谢清明对此给出了一个诗意的补充：“在你眼里，白塔有影，是因为眼见为实，这是不错的。在僧人心里，白塔无影，是因为塔的影子早就留在了故乡，这也是不错的。”

    纪晓卿对谢清明的补充很满意：“你这人啊，也就好在这一张嘴上了。”

    谢清明笑嘻嘻地贫道：“我还以为，是好在好皮囊呢。”

    嚯，他倒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纪晓卿没接茬，跳着就要往来时的墙回去了：“既然都看过了，咱回吧。”

    谢清明一把把她扯了回来：“哎，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礼佛了再走啊。我听人说，白塔里藏了一尊笑眼弥勒，求他没有不心想事成的。难道？纪晓卿你是在害怕？”

    纪晓卿知道谢清明在激将，这就跟邀请女孩子去看恐怖片的男孩子一样，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她可不是那么轻易会服输的人：“走！”

    纪晓卿才不是上套了呢，她告诉自己，得借着这次机会，突破自己。

    “谢清明，我要走你这边。啊不不不，我还是走你前面吧？”短短一会儿，纪晓卿已然围着谢清明跳了一圈。

    谢清明环顾了四周，发现左右各有一形态逼真的石狮子，不由得小声笑话起纪晓卿：“你是怕石狮子吧？”

    纪晓卿很是窝囊地伸手引着谢清明去看那石狮子身后：“你看啊，这狮子尾巴又细又长，那只身子又特别细长。哎我叫你看石狮子，你盯着我看干嘛？”

    谢清明没去瞧奇形怪状的石狮子，倒是一直盯着把两眼眯缝成窄缝的纪晓卿乐：“纪晓卿，你看你一进了寺庙腿瘸着，眼睛也眯缝得看不见了，你上辈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吧？”

    纪晓卿这可不乐意了：自己上辈子明明就是个谨小慎微毫无存在感的包子福晋，任由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哪里有什么亏心事。真要有亏心事，也该是他谢清明才对。

    “谢清明，上辈子要亏心也该是你。”纪晓卿睁开了眼。

    谢清明察觉到了纪晓卿此时眼里的复杂情绪，主动与她讲和：“好，是我亏心了，你抓着我手臂走就是了，别跳来跳去再摔着了。”

    “这还差不多。”

    纪晓卿没说话，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跳。小心地复就掩上了门后，大殿里令人意外地并没有灯火通明，中间一圈都是供奉着高高在上的佛像，构成了一个封闭圆形的回廊，只有那背面还没有走到的一侧，依稀跳跃着明灭不定的微弱灯火。

    “纪晓卿。你知不知道，人比鬼可怕？”

    纪晓卿正要往绕着圈往后头跳去逛逛，突然冷不防就被谢清明给轻轻环住了。

    “谢清明，你干什么呀。”纪晓卿推不开他，两人不由得地退后撞上了门。这一撞，彻底把门给撞严实了。孤男寡女，气氛更尴尬了。

    “纪晓卿，你别动。”谢清明制止了纪晓卿无谓地挣扎，纪晓卿透过窗户纸映进来的月光，看清楚了谢清明含笑的清亮眼眸，她放下心来：这厮竟敢吓唬她。

    “没想到你竟是个歹人，我真害怕啊。”纪晓卿使坏了，单脚就欲跳上谢清明的脚背。

    谢清明灵活一闪身，躲开了纪晓卿的攻击：“你看你这样，还想着来踩我呢，哪里有害怕的样子。”

    “谢清明，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纪晓卿嘴上一边甜言蜜语，脚上也没含糊，就剩一只脚利索了也得好好收拾谢清明，叫他敢占她便宜。

    “我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我还就是那样的人，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谢清明见纪晓卿毫不害怕，反倒虎虎生风地跳过来就要踩他，面子上一过不去，决定还是要生一生恶胆。

    在纪晓卿即将跳上来踩着他的时候，谢清明选择了不动，就让她踩。

    踩着的瞬间，谢清明顺势揽住纪晓卿转了一个圈，飞快地碰了碰她的嘴唇后，接着很快就放开了她，笑嘻嘻地评价道：“嗯，果然是吃人嘴软，确实很软。”

    纪晓卿有些晕乎乎地拿手反撑着供桌，顿时也恶胆两边生：好啊你个谢清明，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纪晓卿通红着脸，恶狠狠地朝谢清明扑了过去：“你给我回来，让我把便宜占回来！”

    见好就收的谢清明不打算让纪晓卿把便宜占回来，他一边在嘴上比“嘘”的手势，示意纪晓卿小声些，一边笑着快速往后消失了：“纪晓卿，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可不能胡来啊。”

    纪晓卿跳脚：这厮这会儿倒拿这话来堵她的嘴了，不行，不能放过他。叫他敢吃人嘴软，她也敢！

    也不知是谢清明有意放了水，还是纪晓卿脚力惊人，她很快就扑上了前面的谢清明。

    二话不说，奋力踮起脚尖就啄了谢清明一口，接着啧啧评价道：“嗯，还行，也挺软的。”

    谢清明一愣，哭笑不得地要把垫着脚尖的纪晓卿按回地面上：“纪晓卿，你还是不是个姑娘了，都不知道矜持害羞吗？”

    纪晓卿顽强地拿双手撑在了谢清明的肩头，保持着踮脚的姿势，仰着头不服输：“就许男人占女人便宜，还不许女人占男人便宜了。我纪晓卿，什么都爱吃，但最讨厌吃亏了。”

    谢清明的眼神随着摇曳的几只为数不多的蜡烛一道，明灭不定，幽幽地看进了纪晓卿的眼睛里：“纪晓卿，我是个男人，可我讨厌诱惑。”

    纪晓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啊？还会有人讨厌诱惑？”

    “因为啊，我拒绝不了诱惑。”谢清明轻轻环住了纪晓卿的腰，拉她离自己更近了些。如果一开始他是想吓唬吓唬纪晓卿，那么现在，他不是很想吓唬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