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情敌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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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侧福晋阮烟萝心悸病的这件事,故事就要倒退回一年前了。
阮烟萝是在一次宫宴上初遇谢清明的。
当时的她,是跟着她的阿玛,兵部尚书阮威扬去的。时值兵部尚书阮威扬披甲亲政,大胜凯旋,皇上龙心大悦,这场声势浩大的宫宴就是为了犒劳他所赐的。
阮威扬是什么性子的人呀?
威风凛凛的堂堂八尺大汉,身形那叫一个彪悍粗犷。他生平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他的兵部尚书,可不是拖着什么裙带爬上去,那可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打下无数显赫战功给拼回来的。
所以阮威扬有资本性子傲慢,从来都看不起什么文人谋士,光耍嘴皮子就能上的人,比那银样镴枪头还要废物些。
不过对此,皇上和太后倒是并不在意,瑕不掩瑜,谁叫他兵部尚书阮威扬确实有两把刷子,能守得了十方之地的平安呢。
受了阿玛阮威扬的影响,阮烟萝也是个好出风头,争强好胜的性子。她本就出落得千娇百媚,这回又能跟在阿玛身边进宫去,在人前风光一把,她的心里别提有多得劲了。
只是此番宫宴的冗长程度,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人有三急,不是不急,时候未到。阮烟萝悄悄带着自己忠心耿耿的贴身丫环瑞喜出去方便了后,就急吼吼地赶着步子要回去。
一个没留神,正是急行军的阮烟萝踩上了自己的裙边。眼看着马上就要摔倒出糗了,一双纤长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哎呀。”
阮烟萝身不由己,踉跄着就栽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坚实怀抱。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阮烟萝毕竟是个大家闺秀,还从来未与男子有此等程度的亲密接触,不由得马上红了脸退出了他的怀抱。
“阮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那个挺拔英朗的年轻男子笑着摇头,示意她不必介怀。
阮烟萝眼睛一亮:“你认得我?”
那年轻男子自然点头:“小姐是坐在阮大人身边的,不光是我,大家自然都是知道小姐的身份了。”
阮烟萝有些羞窘:“公子,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那年轻男子便自报了家门:“在下谢清明。”
阮烟萝一喜:“早就听闻九王爷风流倜傥,英气非凡,原来竟是公子您!”
她这一说完,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打住了话头低下了头看向别处。
谢清明倒是毫不在意,打趣道:“不瞒阮小姐,其实这说法我也听说过,不过镜子总能让我很快清醒。”
阮烟萝也笑了,再度迎上了谢清明的目光,鼓足勇气坚持了自己的看法:“不,我以为,王爷比传闻中更好,真的。”
谢清明迎上了这个初见一面的阮家大小姐含羞带笑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意外:因为他分明从那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份毫不掩饰的欣喜和热切。
“阮小姐,适才阮大人好像在席间寻你了呢。筵席快结束了,你快快重新入席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谢清明当然知道她父亲是位高权重深受皇上信任的兵部尚书了,若是得了他家千金的青睐,自己的远大志向自然就有了强大的助力。再加上阮小姐本身就是个妩媚风流的美人坯子,这其实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但是,适才在席间的时候,谢清明与皇上单独闲聊的时候,喝得陶陶然的皇上就已然流露出了君子好逑的意愿:“清明,你看,阮大人的千金,就是坐他身边的那位姑娘,你觉得怎么样?朕就觉得她,标致极了!”
既是如此,谢清明自然懂得分寸。
阮烟萝瞧着谢清明离去的背景,倒很是有些舍不得。她知道,她看上这个九王爷了。
回去的马车里,阮烟萝直截了当地跟自己阿玛开了口:“阿玛,你觉得九王爷谢清明怎么样啊?”
已然喝得面红耳赤的兵部尚书阮威扬虽是大着舌头,脑子可一点也不慢:“谢清明?是个厉害角色,当个富贵王爷恐怕都屈才了。烟萝,我看你这神情,总不会是想给阿玛找他当驸马吧?”
阮烟萝娇笑着捶打起了自己阿玛:“阿玛——”
兵部尚书阮威扬心感不妙,忙正色道:“烟萝,阿玛只当你是喝多了开玩笑。若你是认真在问,阿玛也认真回答你,他,绝对不行。”
阮烟萝一下就止住了撒娇的拳头,质问阿玛:“阿玛!为什么!”
兵部尚书阮威扬很是头疼:“在席上的时候,皇上向我问起了你的情况,还夸你漂亮。你平时这么聪明,该懂这是什么意思吧?他谢清明跟当今皇上是什么关系啊。就算你乐意,人也不能来求娶你啊。”
阮烟萝不明就里,继续追问:“阿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
兵部尚书阮威扬无奈:“谢清明是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当今皇上虽不是太后亲生,但从小和谢清明是一块儿长大的。但最后太后却扶持了他登基,让自己儿子做了王爷。这样恩怨纠结的兄弟情分,自然比其他皇家兄弟来得更复杂。稍有闪失,都会产生嫌隙伤了和气。皇上既是已经流露出了想要你进宫的意愿,那作为兄弟的谢清明,不敢也绝对不能娶你。”
阮烟萝气坏了:“皇上又如何,天家富贵又如何?谁稀罕啊,我统统都不要,我就要谢清明!”
阮威扬对女儿直接赤诚的表白并没有感到意外,但仍是苦口婆心试图说服她:“女儿啊,阿玛真是搞不懂你的心思了。你不是一直说,你要嫁给这世间最出色的男人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城。不错,谢清明确实长得不错人也能干。可是皇上,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谁还能出色得过他啊,就是谢清明也不能啊。”
阮烟萝据理力争:“不对,阿玛你说得都不多。我确实说过,我要嫁给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但是皇上不是,谢清明才是!”
这话一出,吓得阮威扬酒醒了大半,赶紧伸出他都是粗糙大茧的手去捂自己女儿的嘴:“你可小声点吧,这要是叫马车外旁的不相干的人听见了,你小命就葬你这嘴里了。”
阮烟萝委屈地掉下了眼泪,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心想事成,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大小姐。可她那千依百顺的阿玛,如今却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告诉她:她得不到谢清明。
“阿玛,我不要命,我就要谢清明。”
见阮烟萝哭得梨花带雨,兵部尚书阮威扬到底还是软下了心肠:“那这样,你先回府好好待着。过两日,我去见见谢清明。”
阮烟萝破涕为笑,软软地应了:“好。”
当然,事后事情发展的走势,证明阮烟萝还是大意了。
她的阿玛阮威扬之后就像失去了这段记忆似得,再也不提这茬了。
聪明如阮烟萝,自然是一下子就意会到,阿玛这是在施行缓兵之计:等到时候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她可不就是得进宫去了。
不行,她才不能坐以待毙呢。
阮烟萝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只不过是见了一面,怎么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了呢。
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再见谢清明一面。
看看自己对他的心潮荡漾,是否只是一场美好的错觉。
终于,阮烟萝的贴身丫头瑞喜打探到了消息,兴冲冲地跑回来禀报:“小姐,问来了。明天一早,九王爷要去红螺寺烧香!”
阮烟萝大喜:“瑞喜,赶紧去准备准备。此事你知我知,明儿一早,我们就去红螺寺。”
第二日,阮烟萝带着丫环瑞喜,偷偷就跑出了阮府,直奔那红螺寺去了。到了不多久,她就看到了那个她想见的身影:谢清明,就在前面。
阮烟萝先是开心地小跑了一阵子,可真的离谢清明还有两级台阶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自己可能只不过是他眼中一面之缘的阮小姐,又该以什么立场专程同他打招呼呢?
近乡情更怯,大抵就是如是矛盾的心情了。
正在踌躇之际,阮烟萝却偶然见发现大雄宝殿的第二层角落里,有一个行迹可疑的黑衣男子,而他手中的弓已然拉满!
那黑衣男子也捕捉到了阮烟萝惊恐的目光,微微一笑,就准备松开把着弓箭的手。
不好!他是要行刺谢清明!
“谢清明!小心!”没有任何犹豫,阮烟萝纵身朝着尚未察觉变故的谢清明纵身扑去。
谢清明是何等反应迅速的人,他闻声一个急转身,听到了飞扑上来的阮烟萝的预警。反过来护着她闪身跳开的同时,谢清明大吼着怒斥了阮烟萝:“你闪开!”与此同时,谢清明朝着那黑衣人所在方向奋力掷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
黑衣人应声倒下。
好险。那离弦之箭堪堪只差了一拳的距离,就要射到自己了。
阮烟萝又是后怕,又是恼火谢清明对自己的恶劣态度:“谢清明!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我不顾一切救了你!”
谢清明松开了抱着阮烟萝的手,一边喘息着一边继续毫不留情地怒斥她:“阮小姐,你给我听好了!我谢清明就是死,也不需要女人为我挡剑!”
“爷,你的手臂受伤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随着谢清明的贴身护卫常良焦急的一句话,还欲理论的阮烟萝这才注意到,谢清明的左臂正源源不断地往地上滴血。
而她想起来,谢清明的左臂,正是刚刚一直护着她退开的。
阮烟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完全不生气了:她没有看错人。谢清明,就是一个非常有担当的好男人。他会对自己生气,只不过是不想自己为他送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要不是谢清明反应得快,恐怕自己早就为他挡箭而死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说话呀!”阮烟萝的小丫环瑞喜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一把搂住了自家主子,紧张得不得了。
“怎么,吓傻了?就该给你长长记性,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莽撞了。常良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走为妙。”谢清明看着神游着没有回答自家丫环话的阮烟萝,以为她被自己凶巴巴的话语给吓到了,只得放缓了语气,苦笑着安慰起了她。
谢清明在喘息的这当口,已然明白了过来:哪里有这么巧,就遇上了兵部尚书阮威扬的千金阮烟萝呢。她啊,八成就是来找自己的。就这么一面之缘,千钧一发之际还想着替自己挡剑,自己确实是对这个傻姑娘太凶了。有什么大道理,等离开此地再说也不迟啊。
阮烟萝愣愣地看着谢清明柔和地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嘴角浮现起了满足的笑意。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看到,谢清明和他的贴身护卫常良的背后,一个佝偻着背的年老香客一把扯去了自己的斑白胡子,举起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却行势凶猛地扑向了谢清明。
电光火石间,阮烟萝已然明白了:二楼那个行刺的黑衣男子不过是幌子!他分明就是一个死士,为的就是让谢清明发现后暂时放下戒备,再趁这短暂的松懈,一刀取了他性命。
阮烟萝没再出声,她选择用力地抱住谢清明。
“你——”在谢清明惊愕的这一刹那,阮烟萝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后背亮到了匕首前。
那把匕首收势不及,扎扎实实地从后背都没进了阮烟萝的胸膛。
“小姐!”阮烟萝的贴身丫环瑞喜瘫软在地,凄厉地发出了尖叫。
“常良!”谢清明大喝一声。
他的贴身护卫常良心领神会,正要上前抓活口,那乔装后的行刺人见功亏一篑,冲着他狰狞一笑,立时就咬舌自尽了。
“谢清明,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长记性的。”倒在谢清明怀里的阮烟萝开始吐血,想到自己快要死了,不由得留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谢清明受了很大的震动,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阮小姐,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我带你回去找太医,你不会死的。”
阮烟萝感受到了谢清明的颤抖,留血的嘴角泛起了温柔的笑意:“不行,再不说,就,就来不及了。我,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来,来找你的。谢清明,我,我不要命,我只要你。从小到大,只要我阮烟萝想要,要的,就没有,没有得不到的。不过,太可惜了,来不及了,来不及啊。”
阮烟萝笑着笑着,悲从中来,血沫子吐得更多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呜呜地忍着哭腔,泪眼朦胧地凝视着红了眼眶的谢清明。她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她不甘心啊。
谢清明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烟萝,你听着。只要你活下来,你就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包括我。我谢清明,一定娶你。”
后来的事,自然也就那样了。
本是毫无生机的一件事,阮烟萝硬是活生生地挺过了鬼门关,活了回来。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欣喜地问守在床边的谢清明:“清明,我说过,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谢清明见她醒来,终于舒了一口气,笑着替她掖好了被角:“烟萝,你太任性了。不过恭喜你,心想事成。”
谢清明去向太后还有皇上禀明了阮烟萝的情况,请求赐婚。
皇上听后,叹息连连,但也心知美人心已远,只得成全了自己的九弟,下令指婚。
只是,太后的消息何等灵通。召来去阮府诊治的太医一问,得知阮烟萝至此留下了极大的后遗症,会时常心悸发病,恐怕再难承受生儿育女之痛。这样的情况一传到皇上的耳里,也不由得犯了难:这若是不赐婚吧,明明自己都已经答应九弟了,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事,实在的不好反悔。可是这要是真赐婚了吧,感觉又终非是良配。
正在太后和皇上都在犹豫的时候,兵部尚书阮威扬来面圣了。他来传自己女儿的话,只要能嫁给九王爷谢清明,哪怕不是福晋之位,她也心甘情愿。
问题迎刃而解,至此阮烟萝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谢清明。
“姐姐,你有在听吗?”侧福晋阮烟萝说完了自己和谢清明的往事,发现纪晓卿整个人愣愣地在出神,心下很是得意:我敢拿命去爱王爷,她一定是被震撼了。
其实出神的纪晓卿还真不是这么想的:“我不要命,我只要你。”这种深情,多么不留退路啊。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要是有朝一日,失去了爱,那简直不堪设想。这样强烈的爱欲,才是折磨着侧福晋阮烟萝的利刃啊。
纪晓卿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阮烟萝要如此百般与自己作对了。因为谢清明是她拿命换回来的战利品,她不允许任何女人抢走。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可恨之人。
“妹妹,我很震撼于你的勇气。确实,如果换了是我,我可能豁出一次命去救人,但绝没有这样的勇气,在劫后余生之后,还做同样的选择。只是一点,佛家有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爱恨执着,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你有这心悸病,平日里若能多随性随缘,才是保养良方啊。”纪晓卿看着这个以后如同蛇蝎,但此刻却虚弱乖巧地缩在被窝里的娇媚小美人,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侧福晋阮烟萝简直像被当头打了一闷棍似得,恹恹地回道:“多谢姐姐教诲。”她心里有点生气:这个福晋,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难道她不在乎王爷吗?
一想到纪晓卿可能不在乎王爷,但她却成了压自己一头的福晋,阮烟萝简直要气成河豚了。
纪晓卿并不知道鼓着腮帮子的阮烟萝此时很不是滋味的心情,只是默默地拍了拍阮烟萝的头:“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纪晓卿深知:命运的□□已然再度开启,她或许根本改变不了和阮烟萝的关系,终究是有要斗到你死我活的那一天。
但是,眼下,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好了。
眼下,美人在畔,虽然蛇蝎是蛇蝎了点吧,但洞房花烛夜这样度过,倒也有点意思。
叫你个谢清明想享受齐人之福,对不住了您呐,今晚就独守空房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