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夙蔚望向神像的同时，神像睁开了眼睛，同样盯着殿内一行人看。栩栩如生的眼眸很是柔和，不见半丝将军的杀伐之气，清泪缓缓滑落。石雕而成的瞳缓缓转动向南望去，久久才又合起，在这时从四周窜出一群人影。

    阴风阵阵袭来，殿内的长明灯闪了闪齐齐熄灭了，那群人影在暗中念起经来，声音此起彼伏震得人脑袋生疼。

    “荣瘁妖道！”

    黑暗中，夙蔚喝了一声，点起一团掌心火，与此同时思凡也引燃了火符，四周蓦然亮起。夙蔚在原地愣了愣，荣瘁妖道虽说在邪祟里连名都排不上，算是较为低级常见的了，可再怎么常见也不能像这样密密麻麻成堆出现吧。

    眼前成片的道人手挽手边念经边哀怨的盯着他与思凡，倒是对一旁的阙言钟不感兴趣，许是觉得同为邪祟的阙言钟够不上威胁。

    夙蔚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即便是他这个弱出名声的荟蔚帝，这群妖道对他而言也够不上什么威胁，更何况他又不是一个人，便冲着那群妖道喊道：“报仇呀？打群架啊！我可是有帮手的！”顺手抓住思凡的袖子笑望过去。

    思凡顺势抽出剑将夙蔚护在身后。夙蔚觍着脸手扒上思凡的袖口笑道：“这哪成，小仙君受伤了。借我点灵力，保证分分钟搞定。”

    看了夙蔚一眼，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点了点头，手在夙蔚肩头抚过传去灵力：“小心。”

    夙蔚将剑抗在肩头，哪有一点身为荟蔚帝的自知之明活脱脱一个人间地痞，这样子要是被天上那群迂腐的仙官看见，少不了一顿□□。

    为首的妖道从腰间掏出酒壶打开，其余妖道照做，一时间腐气弥漫，如此多的秽气若是被常人闻去，便是不死也得令肌肤溃烂起泡。

    夙蔚无动于衷弯起袖子，自三百年前那场大劫后头一次灵力充足，虽不及鼎盛时期，揍起妖道倒也绰绰有余，可惜他本命仙器共色已毁，眼下拿着的剑用起来并不怎么顺手。

    荣瘁妖道们念起收魂的咒文，百位道人异口同声扰得人心不宁，身负重伤的阙言钟听得脸色煞白。夙蔚手下不磨蹭在地上画了阵法，登既光芒大盛。

    夙蔚笑道：“想把我酿酒，那也得看有没有本事消化。”

    他画的不是什么难见的阵法，不过是荟蔚殿前用来镇殿的辟邪阵，各仙官辟邪阵不尽相同，凡间的那些仙门也因信奉不同而有所不同，在凡间除了衣着家纹恐怕只有辟邪阵最能辨出派系。

    辟邪阵一般都承着仙官的法力，不知是不是与此有关，画荟蔚辟邪阵的并不多，多的往往是一些武官出身的仙官，他们的辟邪阵比较受欢迎，其中最受欢迎的定是景明尊凤明岚的明岚辟邪阵人气最高。

    想到这夙蔚脑海里浮出景明尊那副端正方雅不近人情的样子，心道：呸，什么相思，我偏要尝尝。

    妖道们被荟蔚辟邪阵发出的光震得东倒西歪根本没法近夙蔚的身，全都一排排蹲在地上，活像一排雨后春笋。

    夙蔚哭笑不得，又往阵中输了些灵力，光芒刺目迫人的仙力压得妖道们齐齐趴在地上，随着阵中灵力散去，妖道们虚了身形，夙蔚笑嘻嘻抽了剑打算试一下挥剑斩百妖的快感，谁料剑还没挥，荣瘁妖道们在这时齐齐开口：“福兮、祸兮，福兮、祸兮，是祸，是祸！！”

    这一愣剑就歪了当即没控制住，剑气劈过有光神像，便听一声闷响，神像碎了。

    见此妖道们乐得哈哈大笑，竟又预了一遍祸：“福兮、祸兮，福兮、祸兮，是祸，是祸！！”

    夙蔚抬手将剑向妖道掷去，实在是烦腻透了，可剑还没有挨上妖道们就灰飞烟灭了。

    只得在殿内翻找一翻，就差掘地三尺可什么也没找到，别说万鬼祭的痕迹了，就连山中常有的精怪散发的邪气都没有。

    夙蔚心道：“真是怪了。”

    按理说，万鬼祭这样的大阵，再怎么也会残留些痕迹，阵未成下次祭出也不知在何地，没有痕迹等于无从推算。

    而痕迹明显是被人隐去了，想想就头疼，索性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转过身见思凡凝着脸盯着神像的碎片看，便凑上前脸正巧贴在思凡肩侧。

    思凡身子微僵，向后退了一步，道：“神像里的灵识往南边去了。”

    夙蔚见到他的反应，暗自责怪了一番，天上的仙都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明明在天上还记得，怎么下凡没两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玩起凡人勾肩搭背充要好的那一套。

    小心翼翼将思凡几番打量，见他清冷如常，方才收了乱想的心思。

    神像承当了仙人与凡间的联络，日夜受香火供奉藏着一缕灵识并不稀奇，怪就怪在有光已非五城十二楼的仙官，为何还会藏有灵识。

    而且，再三指向南方。

    “南方有什么？”夙蔚突然道。

    思凡未答反倒盯着他看，夙蔚面露诧异，道：“和我有关？”

    阙言钟走过，道：“夙夜阆苑，百晓鬼柳，均在南方。”

    “？！”

    夙夜阆苑，百晓鬼柳……

    难道！夙蔚一拍大腿。

    难道是，阆苑倾塌，百鬼携游？！

    夙夜阆苑乃荟蔚帝所居，是以仙首天宫。凡间相传祸世来临的四大征兆，其中阆苑倾塌中的阆苑指的即是夙夜天宫。

    而百鬼携游，以凡人言是成千上百的鬼魂不再惧怕烈日，白日游荡在人间街头的奇景。

    不过实乃误传，天上那群仙官无聊时口口相传中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某年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际，一位老农误闯阴阳路，看见成千上万的鬼魂在街上同游，缺胳膊少腿甚至有的还是人头畜身，被这么一惊当场吓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农才醒，醒后逢人就说‘百鬼携游，祸世要到！百鬼携游，祸世要到！’，这可把同村的人吓得个不清，又是请‘高人’作法又是祭天，结果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弄到最后同村的都当老农是干活中暑出现幻觉了。

    天上的仙官们把这当笑话听，闲来无事就拿出来聊聊，尤其是百晓和鬼柳两位仙官在的时候。

    没错，百鬼携游并非鬼魂上街同游，而是指百晓和鬼柳两位仙官，他们一人掌战事一人掌贫瘠。非是什么朝代更迭，他们一般极少去下凡，下凡也不会一起，若被二人同在一处走一圈，必定是战事四起，土瘠民贫。

    是当真的祸世。

    这两位，一个住东南，一个住西南，而夙蔚的夙夜天宫为正南方，统指可不都是南方。

    夙蔚怒极反笑，他管四大预祸是真是假，但这事他管定了，夙夜阆苑塌了他住哪？总不能厚着脸皮去蹭住吧！

    正盘算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思凡道：“此事未完，应以详查。”

    这意思也就是说他暂时不回天上去了。

    思凡在凡间的身份是仙门南家的人，吃住应该不会差再说借凡间仙府之首的威名，一些事情查起来应当能轻松不少。

    想通此节，夙蔚笑道：“现在还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和目的，小仙君既然不急着回去，不如一同行动，也算是有个照应。”

    思凡闻言当真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夙蔚见目的达成，不露声色地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竖起了拇指，以仙门南家的实力，这绝对是抱上了金主，即不用住草屋也不用装道士捉妖，哪里还找得到这么个美差。

    不过又心生暗想：“这小子肯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仙。”

    有些法力的都是独来独往的性子，哪里会带他。也只有些小散仙，最喜欢成群结党，虽然看他的气度并非散仙，但职位也应高不到哪，这种仙最容易搞好关系。

    决定好了去处，才发现站在旁的阙言钟，不得不说他与记忆中的性子相比沉默了许多，这会又在发呆。

    “你准备怎么办。”夙蔚忍不住打断他 ，道 ：“我要随思凡去南家，你跟我们走吧。”

    夙蔚生怕他摇头，他已是一抹失去妖丹的魂魄了，又遭万鬼噬魂，若离了灵力输送迟早会灰飞烟灭，但他也尊重阙言钟的选择。

    阙言钟从一株紫薇下取出个陶罐，里面是一截通透的指骨。他沉默半晌，自嘲道：“往日太过猖狂，失了妖丹竟连具尸骨都保不全，最后也只保住一截指骨。”

    他把指骨递给夙蔚：“我想最后见他一面。”

    夙蔚：“得你的妖丹不成仙也难，他叫什么？”

    “谓离。”

    起初，他写未离。

    不相离，不说离别意。结果阴差阳错成了谓离，大概便是天意。

    夙蔚思前想后难道真是他过于闭塞，没记住一个叫谓离的仙官，转头向思凡取证，只见思凡摇了摇头同样是不知。

    阙言钟看在眼里，恍然大悟，笑了笑：“也是，我起的名他怎么会再用。妄尘，劳烦你一件事。”阙言钟抬手将灵力全汇聚在右手，寒气粘身未查，妖冶的模样颠倒众生醺然欲醉，灵力飞散的同时，百里紫薇枯尽，花蕊已干、扬散片片飞瓣，他的手臂与脸颊迅速长出褐色的雀羽，已不能稳固人形了。

    “为他酿的酒无用、为他穿的喜服无用，便是为他种的满山紫薇也无用。我沉睡了百年，如今醒来还是念他，便散了意识……这指骨你拿着。”阙言钟突然笑道：“你不是仙吗？收了我的供奉，如今我便求你，今生足矣，来生别让我二人相逢了。”

    说完，阙言钟的身形化成斑斑光团飞入指骨，与此同时山洞千里之外雀鸟齐聚，鸣叫不息便是在洞内也格外清楚。

    ……

    夙蔚和思凡向外走去，脚下的路杂草丛生十分难走，出了山洞夙蔚止步说道：“我突然不想尝相思了。”

    “嗯？”

    夙蔚笑了两声，道：“说笑而已。若渡劫真要渡情劫逃也没用不是吗？”

    当初阙言钟的一场劫，不就是路边玩性大起，捡到的一个小叫花子。

    谁知，思凡并未回答，只是死死盯牢了他，夙蔚下意识回瞪回去，两人就这么不依不饶互盯着对方，夙蔚终是憋不住，倏地笑出声：“小仙君过分了啊，心里都已经住人了，还顾得天道管别人的情劫。”

    “景明尊说……”

    “别急！”夙蔚赶忙按住思凡的嘴，抬头向天望去，生怕被听了去。“别提凤明岚，我知道、我知道，不可尝相思。”

    思凡动动嘴想说什么，夙蔚只觉得掌心被思凡的唇捎得心下痒痒，忙抽回手。

    ……

    “荟蔚帝？仙君你们回来了？”

    这是谷神澜青的声音，夙蔚寻声望去，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一堆草丛里，登既无话可说。半晌，才撇嘴道：“谷神好兴致啊！”

    他在里面累个半死，澜青在这个时候，居然在烧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