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修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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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经纶阁的弟子又在奏鸣,可见其闭眼虔诚的模样,口中诵经礼忏,手上轻敲着那木鱼。

    叶间一滴剔透圆润如玉石的露珠隐没在绿意中,又缓缓淌进一浣碧澈的水中。

    水边植着些许花叶良姜与鸢尾花,鸢尾花竟还亭亭袅袅地开着,翻出的花瓣如少女的甩出的水袖似的,却不细长,丝丝泄开,勾出柔媚的幅度。从潭水边缘泛起细细的水纹,将映照水中的似雪脸庞扰地像是弯起了眉梢。

    涼影纤纤食指在水中勾住了那点春意,见着临水一方皆染上秋色,才收了手。以千层红染就的寇丹也一时褪去颜色。双睫低低敛着,像是哀愁叹息似的。

    “你这体质,倒与那魔教中人一般无二了。”晏烟鹊白玉般的手指间,轻夹豆梗石质的黑棋子,语毕,一子落下。

    “窃英哪里来同我指夺魂比的本事?再者说,你怎的不说是与付鸠掌门相像?你的绝技见影不还被晏越亭说纯粹是按他人轨迹来出招,没有自己的一丝风格吗?” 涼影说话声柔媚,眼睛上挑瞥来却是凌厉。

    “不与你吵。说起掌门……付鸠掌门作为创立正道首门沧江之人,近些日子来魔族肆虐,因其生前魔族之子身份,受了不少非议。又因各大门派对每年台试胜者都为沧江包揽,颇有微词。所以今岁雁涧门掌门徒儿的冠礼请柬便未邀我们同去。”

    也不知他想起什么,眉目一敛,从储物袋中取出笔墨纸砚来。将墨锭细研,然后一挽衣袖,题写着。

    “嘿,魔族之子。魔族那群人已经几百年没找着了吧。好几百年前找着的最后还成了正道之首的创始人。既是这样,还要破月剑干嘛呢?没有魔族之子,相当一废铜烂铁。”

    她听见他的后半句,嘲讽他:“还包揽呢?你还不知宁安阳私自托与胡季翰的那位徒弟已至风云榜之首了?”涼影微挑柳眉,嗤笑一声,探身过去。

    “竟是如此?比吱儿小了两岁,倒是可以让吱儿与他切磋一番。”晏烟鹊抿起薄唇,勾着嘴角。

    “得得得,不与你这个有徒弟的人谈论,走了。”她知晓他一说起来定又是不停,拿起此行来取的长剑,便绕出轩榭,走至一半,又大声道,“你昨日新收的那个徒弟挺像沈怀卿的。”

    晏烟鹊敛了笑意,长眉下压,眼中风云莫测,良久,搁下毛笔,将墨痕风干的纸张放入传信物件中。

    他放松了姿态,飞身至树上,不似平日模样,只是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那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笛子,周边魔气环绕。目光茫然地定在上面片刻,手法生疏地按了几下,然后放了回去。

    “不像啊……”他叹了口气,把手搭在眼上,长长的艾绿衣袖遮住双眸,窥不见神色。

    ――――――――――――――

    “师兄,我们为何要来这?”

    “我猜想此地有魔族,过来看看。”

    “那我们去雁涧门偷几个指灵盘吧,速战速决,这儿……怪渗人的……”

    张璞躲在他身后,手持长剑,警惕地望向四周。

    楚云岫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了神。他将与师父相通传递信件的物件放至储物袋中,然后无奈地说:“指灵盘需要介媒。且你作为一个正道弟子,脑中怎能有这种思想。”

    “你别说话!你一说我就慌,简直如不久后便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上断头台时说的遗言。”张璞神经兮兮地嘟囔起来,手抓紧了他的衣袖。

    “也亏你习的是召灵……”

    楚云岫以前也怕鬼怪魂魄之类的古怪东西,尤其是家中那个黑色大柜子。在他眼里,简直每日都像藏了一个疯魔似的。所以他一向以燥热为由跑去父母亲那屋中去睡。

    直到后来……他一个人住了半个多月,那些恐惧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楚云岫抬头望去。

    只见血日当空,苍穹四方染就深烟红,上方沉着烟灰色,涌动之间,现出一丝隐秘的绛紫,流云卷舒,之间光影闪动,或细长如西施黛眉,或耸峻如巍峨高山,空濛渺远。

    他们四周皆植苦楝,郁郁葱葱,如凝翠色,疏落间散落细密绿叶。时一寒风掀起,动若无数绿蝶攒动,又若和田玉精心雕琢而成。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叫声,尖利不似人所发出,简直如撕心裂肺般,让听闻之人都感受到那异常的悲恸与痛苦。

    “你看过徐老所编的《志四方》吗?”

    沧江门内门弟子虽天赋极高,却毫不松懈,平日里不是在练剑便是在经纶阁阅览群书。所以不善言辞的楚云岫玩伴少有。他便也成日在里边待着,偶尔静心奏鸣几日。

    他却一般不看那些教书先生常问的书籍,而是选择一些自己喜爱,无甚用处的书。这《志四方》便是其中一本。

    “并未。”

    张璞谈及书籍才直起身,眼中闪烁熠熠亮光,他剑术、法术无一样拿得出手,而一向是先生口中的才子。

    “据说沧江创始掌门付鸠,生前为魔族,死后成为怨灵才创立的沧江。”

    楚云岫窥见前方一片疏落林荫中透出一方荒凉。

    他拂开枝条,向那处走去。

    “没错,这最早是在《云游记》中提及的,后又有多本古籍进行深入探究讨论。”

    张璞紧跟上来。

    “《沧江史》中记载沧江创始之人生前为魔族,死于湘南。”

    楚云岫缓缓说着,他们已经到了那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前。

    “死的地方,正是当年的绿茵山如今的陨葬岗。”

    楚云岫见张璞一脸不明所以,接下去说。

    张璞眼睛瞪大了,嘴唇张张合合半天,都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

    半晌,吐出那口梗在喉间的气:“竟是如此……”过一会,他皱起眉头,又恍然般地舒展开“也难怪……”

    楚云岫径自蹲下身来,摸一了下那看起来坚硬的突起黄色土层。

    柔软的指腹抹开尘土,露出了掩盖着的物件。

    是一把残剑。

    剑已经破损,细细小小的凹槽绘成一条龙的模样,至龙的躯干部分拦腰折断。

    断口凹凸不平,楚云岫翻转察看,发现是最差的练剑材料云揽天山。

    这种材料多在魔族领域,材料流光溢彩。魔族中人常道:若是运用得当,铸就的定当是一把神剑。

    不过据楚云岫了解,古往今来并没有人成功。

    楚云岫随意地将它扔进储物袋中,四处查看。

    张璞蹲在另一边,皱着眉头将抚过尘土的手放在鼻下细嗅,然后细细分辨着:“师兄,魔族的气味。”

    “这不是很正常吗?”

    楚云岫继续刨着土坡。

    “刚走不久……”

    张璞话音刚落,楚云岫眼神一厉。

    张璞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原是看着张璞的后脑勺,感知到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来。

    剑眉星目,长眉入鬓。另一边脸上布满鸦青的图纹。

    张璞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翻身抽出剑,咬咬牙,有些大无畏地护在楚云岫前。

    “鬼契?”

    楚云岫在《魔录》上看过这位魔族长老的图像及介绍。

    鬼契在多年前的一次绞杀中被抽去两魂,后练就悟剑,悟剑第一重为不语,他便再没有说话。

    他折下苦楝的枝条,然后抛了过来。

    还没等张璞反应过来,楚云岫便推开他的手,然后捡起那枝条。

    “应战。”

    鬼契眼中燃起好战的光芒,他舔舔嘴唇,也不顾什么礼节,直直冲了过来。

    楚云岫之前在沧江门中很少和他人毫不留手、酣畅淋漓地打一常。

    他对他所习的幻术在实战与试炼中渐渐掌握至炉火纯青。

    他刚来时还认为灵根与天赋是极为重要的,但随着某些因倚仗先天能力而松懈的人在内门除名,他开始在修仙这一路上认真探索前进。他渐渐发现天赋只不过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助力。

    他之所以了解鬼契是因为在魔族中,鬼契是唯一一个与他一样修幻术的人。在修仙界中,他竟燃起了上辈子打群架都没有的好战心。

    楚云岫并不慌张,他迎面而上。见一边的张璞似乎想瞅准时机来给鬼契一击,便向他扔去一张阵符,看他表情担忧地隐没在光影中。

    鬼契行至一半,手在虚空中一握,掌心之间可见风动,丝丝缕缕,凝成鸦青色的长剑。然后奋力跃起,飞至他的头上。

    楚云岫左手一拂,皓白手腕上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来,血雾之间,一把青伞立在地上。他顺势而上,避开鬼契的一击,然后扔去一片苦楝叶。

    鬼契毫不在意地用剑刃斩开

    。

    楚云岫暗暗松了一口气,再向他扔去一片,鬼契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微微侧身避开,然后一翻身,打算将叶子拈开。

    楚云岫趁着空裆,调整叶子,布阵。向后飞身而去,避开鬼契的剑影,嘴中念念有词。

    “阵成。”

    楚云岫落地,将青伞插入阵眼。

    “师兄!鬼契人呢?”那边张璞走出阵法,四处张望。

    楚云岫整整衣袖,遮挡住伤口,然后指着青伞对他说:“里面呢。”

    “不得了啊,师兄!不愧是晏长老的亲传弟子。虽说你已经许久没有进行风云榜上的挑战了,但就我看来,定是能排上前十的。”

    张璞嘴中夸着他,又左右看看他,嗅着,见没有什么伤,才放心:“鬼契受伤了吧,一股血腥味……”

    楚云岫见瞒过了他,摸摸鼻尖。

    “伞要拿吗?万一有人拔了怎么办?”张璞手又护住了他。

    “不用,魔族人看不见,正道想来也只有雁涧门,雁涧门来定是有戚言归的,戚言归有指灵盘。”

    大概会认出他吧。

    楚云岫在伞上下了削弱咒,使旁人看来灵力并不浓郁了些。

    两人绕过那把青伞,继续向前走。

    ――――――――

    “师弟,这伞?”

    雁涧门掌门首徒余戾摸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偏头问他那个闷葫芦师弟。

    戚南栅淡淡地瞥他一眼,表情冷然,没有应他。

    他的肩上突然冒出一只猫,他动作轻柔地将那只猫揪到臂弯里。

    他的睫毛微微敛着,看去有些像一道黛色的烟,眼眸幽深,光影闪闪灭灭。

    “沧江门。”

    ――――――――

    “师兄,我肚子饿了。”

    两人一路过去,却发现如迷路了般,兜兜转转总会走到起点。

    “整日就知道让我给你准备吃食,”他见张璞扁起嘴巴,委屈地看着他,只得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好,等着吧。”

    他四处看看,然后只身钻进了前方的蓊蓊郁郁之中。

    丝毫未注意到身后的张璞化一缕鸦青色烟顺着树干而上变为一条长蛇。

    “唔,野果,野味……”

    楚云岫在心中思衬着如何处理食材,手中握着一根苦楝木棍,四处翻找。

    他在不经意间向旁边的树上看去,然后眼睛定在那硕硕的果实上。

    “师弟!师弟!张璞!”

    他弯起眉眼,向后方大叫几声,恍然想起自己已走出一段距离。

    他施了腾空咒,却发现无用。

    有些煞气过盛的地方确实施展不了法术,他并未放在心上。

    估摸估摸高度,他白皙纤细的手指便轻轻攀住了树上旁逸斜出的枝条。然后再一施力,人便一翻身,到了树干上。

    山僧狎猿狖,巢鸟来枳椇。『1』

    枳椇结在树上,形如紧紧交握,互相攀附的两只手,呈红褐色。

    楚云岫将采摘下的枳椇放入储物袋,采摘完毕后,奋力往下纵身一跃。

    “呼……”

    他的膝盖在下来的时候,蹭到了树干上,连带着手腕上的伤口也被树上攀着的纽扣玉藤刺得再次鲜血淋漓,边缘起了浅红,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见四处无人,长吸一口冷气。将亵裤挽上去,用储物袋中的药粉涂抹,再放下来。

    至于手上,他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看着透出竹青衣物的血色与伤痕。也不知怎的,平日里伤口好得很快,今日却有恶化的趋势。

    他小心地挽起衣袖,抿抿没有血色的唇。

    手上满是尘土,创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中间的皮肉绽开。

    他怕疼得很,闭了眼一声不吭地将药粉洒上。

    啊,雁涧门的劣质药粉。

    额头上的冷汗滚落而下,

    滴到了睫毛上,他眨眨眼,转移着注意力。

    也不知这雁涧门的药师是哪里来的半吊子,配的药疼死人。偏得那掌柜还说是只有一罐的珍品。

    他小心地将袖子挽上,不忍再看。

    倒出储物袋中的枳椇,他叼起一个,抬眼正准备向前走去,却看见一个背着登山包,穿着迷彩服高大清瘦的背影。

    楚云岫一惊,在心中呼唤系统,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那人正低头扣着迷彩露指手套。

    猛然察觉到什么,动作一顿,然后反手抽出小刀,向后看来。

    “宋……宋庭秋?”

    楚云岫不可思议地呢喃。手中枳椇散落一地,还未反应过来,便将受伤的颤着的手收在背后,然后抹掉手上的尘土。

    不知为何,那人的脸模糊不清,楚云岫却如此笃定。

    那人神色凌厉,刀在手中没有收起。

    突而化成一道黑烟,消失在原地。

    有什么破空而来,他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怅惘地看着掌心的泥土。

    长剑出鞘,如斩断长空,裹挟着冷冽的风。

    一只黑蛇在地面上挣扎翻滚着,然后没了生息,黑烟腾起,楚云岫愣愣地看过去。

    他这时才恍然方才是中了鬼契的幻术。

    戚南栅收起飞回的剑,然后看了过来。

    “宋念枝。”

    楚云岫心里感激,听他这么称呼便明白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谢谢。”

    “沧江门为何要介入此事?”

    戚南栅表情冷然,声音清冽如泠泠泉水声。

    “……”

    这话听来冷淡,甚至使得气氛有几分剑拔弩张。

    “并无引战之意,只是因为雁涧门处事一向……雷厉风行,其中一位人质我已允诺她的父亲……”

    雁涧门掌门对待人质一向不算友善,甚至生死不论,戚南栅尚且不说,至少他的师兄,掌门首徒余戾是完完全全与掌门胡季翰一般无二的。

    这也是为何有雁涧门着手调查,他们还大费周章,四处打听。

    “人质已全数救出。”

    戚南栅淡淡回应。

    楚云岫放下心来,偷偷去瞥他神情。

    眉眼间倒无什么冷冽凌厉的意味,细细看着,才终于找着几分小时候的柔软近人。

    “你看什么?”

    那眼眸还是如两翦秋水一般,柳叶形状。

    其之修窕,媚眼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