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居然还记得，”许珏低下头，眼神隐在半垂的睫毛阴影下，叫人难以捉摸。没一会儿，他低低笑着，像是自嘲般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还会记得呢，抛弃了的，怎么可能记得呢，嗯？”

    “阿珏，我……我是有来找过你的。”许均的声音有些虚弱，“可我……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别瞎扯了，你还会来找我？”许珏猛地抬头，眼神有些癫狂，“你看你，高级警员，警署新秀，多了不起啊。我呢，地痞流氓，残忍的杀人犯！”

    “好了，别说了！”许均不易察觉地靠住墙面，试探性向前走了一步，“你我之间的事，我一定给你个清算，现在无论如何，先把那女孩放开。不要再错下去了，阿珏。”

    “别过来！把你的枪放下！”许珏的刀向上挪了挪，“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死！”

    “好好好，我放，我放。你冷静点别乱来。”许均缓缓弯腰放下枪，举着双手慢慢直起身，将地上的枪向一旁踢了过去。

    “啊！”

    “不要啊！”

    女生的尖叫和许均的惊呼同时响起。女生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白色衬衣被殷红的色彩瞬间晕染。女生捂住不停喷血的脖子，痛苦和恐惧在女生逐渐涣散的瞳仁中荡开。她颤抖着从许珏的怀里滑落，瘫倒在积满灰尘的地上。抽搐的身影和漏风般刺耳的喘息，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显出几分不甘。许均瞪大双眼，看着那个一脸满不在意的许珏，骇人的疤痕，嗜血的双眼，冷漠的笑容，一切的一切让他再也无法将眼前的人和那个糯声喊着哥哥的孩子联系在一起了。愤怒和愧疚在许均心间撩起了火，灼得他焦躁难安。

    “混蛋！”许均抬脚向许珏踹去，却被许珏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堂堂许均，也不过如此。”许珏舔着刀尖，瞥了一眼许均。下一秒，刀尖划破空中的灰埃，毫不犹豫地向着许均的胸口刺去。

    “嘶”许均堪堪避开，却还是让刀蹭着他的胸前过去，带出一道血痕。

    “知道我当初怎么逃出来的吗，知道我当初等了多久吗，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许珏一边发狂似地怒吼，一边挥舞着刀子步步紧逼。“说来还真是多谢你逃了出去，多亏了你，院长的刀子只是划破我的脸还来不及划破我的身子！”

    “哐当”许均借着一个假动作避过刺向自己左眼的尖刀，右手挡住许珏的拳头，左手顺势扣住他的手腕向后扳，刀应声落地。

    “疼！”许珏的低语让许均不自觉松了些力气，却不想被许珏挣了开去。

    “别动，放下武器，举起手来！”曹寻带着人及时出现在楼梯口，黑黢黢的枪口对准刚捡起枪的许珏。子弹上膛声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突兀。

    “阿均，你没事吧？”曹寻望着略显狼狈的许均问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我还好，不打紧。”

    “啧啧啧，真幸福啊许均，有这么一个爸爸很开心吧，啊？”许珏低下头，裂开的嘴角轻轻扯动，“真是够了，像我这样的人生，也够了。”

    “阿珏！”许均惊慌地盯着准备举起枪的许珏，声音颤抖得似乎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别……别乱来，求你别乱来。”

    “我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许珏抬起头看着许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从你抛弃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该存在了！”

    “别开枪！”许均顾不得向负责狙击的同事示意，飞身扑了过去。

    “阿均！”

    子弹穿过肉体发出闷响，许均的鲜血溅在了许珏的身上，温温热热。许珏一脸呆滞地支起身，看着那个自己恨了十多年的亲哥哥浑身鲜血地跪倒在自己面前。

    记忆在血色中强硬地涌来：被强行冲开的地下室，被数枪击毙的院长，被一个个抱出去的死去的孩子们。小小的许珏趁着没人注意，拖着满身血污跑去了窄巷，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默默数着墙角的蚂蚁。脸上，身上都好疼，泪水刮过的伤口更是火一般地疼，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在这疼痛中碎开去。

    可他就是不敢出声，他总觉得如果当时自己不哭，哥哥就不会走。于是他等，他要不哭不闹地乖乖等哥哥回来，然后告诉哥哥自己没有哭，所以不要丢下他，也不要生气了。但即便等到他疼晕过去又再一次睁开眼，也没能如愿等来许均。至于后来，是一个街头的地痞头头救了他，在往后的几年后，许珏跟着这一带的头头一点一点学。后来头头被抓，许珏便一个人在这道上摸爬滚打，渐渐地，他变得越来越心狠手辣，对许均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当看到关于许均的专访新闻，恨意便再也收不住了。

    所以许珏一直以为自己是巴不得许均去死的，可是当看着许均挡在自己面前时，他突然不想恨了，甚至有些恐惧。他，似乎后悔了。

    “不许动！”三两个警员冲上去一把制住许珏，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曹寻冲上前接住要倒地的许均。

    曹寻的手颤抖着轻轻捂住淌着血的伤口，“医护！快，快啊！阿均，你要挺住，没事的，会没事的！”

    “额……”许均吃痛地伸手，“曹sir啊，这回……这回玩大了啊。”

    “闭嘴，你这臭小子！叫你不服从命令，回去一定关你禁闭。”

    “关……关就关……”许均艰难地抬头望着即将被带走的许珏，语气里满是愧疚与自责，还有一丝解脱后的坦然，“阿……阿珏……这么多年，是……是我对不起你。这……这条……这条命就当是我……是我赔……赔给你……”

    “阿均！”

    “哥……哥！”许珏想挣开警员的束缚，却被死死压倒在地。他还想看一眼许均，但眼前莫名模糊了。哑着嗓子，他想告诉许均什么，可话在嘴边还是被噎了个严实。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许均的头失了支撑一般垂了下去，多年未落的泪在这一刻决了堤。

    许均从来没有觉得双眼这么沉重过。他恍惚间听到了很多呼唤，看到了故作严肃的曹寻，甚至还看到了一脸天真的许珏。心神像是一缕青烟，从他疲倦的身子里飘了出去。许均闭上了眼，周遭的喧闹慢慢烟消云散。

    浑浑噩噩间许均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牵扯着自己，那人的力道很大，直拽着自己向着另一个方向去。有刺目的光，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淡香。

    “嘶～”身子有些酥软，许均费力地睁开双眼，浅色的罗帐坠着溢彩的碎玉就这么撞入眼帘。

    “王爷～”娇嗔从一旁响起。女子衣衫半褪的身子蹭着许均，一只胳膊软软地抚上他不着一缕的胸膛，带着谄媚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

    许均瞬时惊醒，一把推开身前的人，慌乱地向后退，冷不防从床边跌落，摔得严实 。许均看看自己又看看床榻上满脸通红的女子，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屋里的香炉散发着醉人的芬芳，烛火烧着灯芯发出微微的轻响。许均站起身环顾四周，雕刻细腻的红木方桌，装饰华美的四扇屏风，古色古香的房间布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许均低头看着自己光洁的上身——没有子弹穿过的痕迹，没有受过伤的疤痕，也没有自己那练的很结实的腹肌，有的只是淡淡的肌肉线条和纤长的腰身。

    “王爷？”床上的女子像是有些疑惑，低低出声唤着。许均猛地抬起头看了眼女子，继而颇显狼狈地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镜前。镜中的男子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眼有流光流而不动，一洼浅酒窝，未有佳酿却引人相醉。莫说寻常姑娘家，便是许均自己都怔了一怔。不是说两人不像，相反，两人确实有着□□分的相似。只是这镜中的男子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和自己之前的形象设定，出入着实太大了。

    “喂，我问你，”许均拿起一旁的衣服，皱了皱眉披在身上，转身看着床上的女子，“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王爷您真是爱开玩笑。这儿可不就是您在城外的别苑么。”女子扯了扯衣裳，半眯着双眼，“奴家是你自己昨夜醉了指着要带回来的呀。”

    “哦～”许均挑着眉看着面前神色迷离的女子，看来应该是有人想害这小王爷，自己八成误打误撞借这王爷还了魂。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借尸还魂的事。

    “奴家还能骗了王爷不成？”女子倚着床，眼神越发迷离，“只不过王爷倒是骗了奴家。明明昨晚说要带奴家好好找乐子，结果只是抱着奴家睡了一夜。奴家呀，还想好好服侍王爷呢。”说着女子解开了衣裳，姣好的身子暴露在空气里。

    “穿上你的衣服！”许均侧过身不去看，“我不需要什么服侍，你赶紧离开。”

    “王爷，你这是嫌弃奴家么？”女子掩嘴轻笑，好不娇媚。

    “嗯，可以这么说。”许均头也不回，颇为正经地回道，“你看出来都还不走，是想向我借点脸皮子？”

    “王爷，你……”

    “咻”有东西紧挨着许均鼻尖飞过，一声闷响掐断了女子的话。床榻之上，女子半露香肩，美目圆睁，脖颈处插着一支精巧的羽箭，殷红的血顺着女子的身子不消片刻就淌满了床褥。

    “聒噪。”清冷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谁？”许均警觉地向后退。

    门应声打开，身着墨色衣衫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墨般长发用玉色发带简单绾起，脸虽叫面纱遮去了大半，却还能隐约透过轻纱感觉到男子不俗的样貌。男子啧了一声，狭长的丹凤眼不带丝毫情感地扫视着屋子，英气的剑眉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