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叛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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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均!”许均正倚在吧台边沉思,却被这不大不小的叫声着实惊了一惊。

    “曹sir啊,我拜托你别一惊一乍的成么!”许均头也不回地接过曹寻递来的咖啡,眼睛依旧盯着吧台上的相片,相片中那血腥而凌乱的案发现场同那令人心惊的受害人遗体,都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经。

    “阿均,”曹寻一把按住相片,挨着许均坐下,灰黑交杂的鬓发随着嘴角的开合微微颤动,“别这么逼自己,组里头甚至局里头,都没有任何人有责备你的意思。”

    “要责备我,那也得先有人敢来驳你的面子吧!”许均扯了扯嘴角,终于还是冒不出素日里的俏皮话,单是支起胳膊,指关节死死抵住太阳穴。声音干涩而低沉:“算了,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累。”这次的案子的确很棘手。凶手的手法异常狠毒,毫无人性可言。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遇害人数就已经达到三人了。但说来可笑的是,关于凶手的信息,自己掌握的只有那么几封挑衅意味十足的快件。凶手就像是特地冲着他来的,指名道姓,毫不掩饰。但就是在这么一场荒唐的挑衅赛里,许均一直处于下风。

    “阿sir,”组里的同事端着个木质小盒略带急促地跑了进来,“警署新收的快件,是给……”

    “又是他!”许均眉心紧蹙,恨恨地放下咖啡,一把夺过盒子,铁青着脸打了开来。意料之中的,盒子里并没什么大物件,只有一架看上去款式颇老的手持dv。许均利落地打开里头唯一的录像,雪花般令人不悦的斑驳画面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屏幕一闪,两个人出现在画面之中——身形消瘦的男子和瘫跪在他脚边的女孩。录像的质量本就不佳,再加上男子脸上的口罩和头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就更看不清男子的面貌了。

    许均的双唇绷成一条直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不知道为何许均总觉得画面中的人有种令他不安的熟悉感。“许均!”录像中的男子蓦地开口,出奇沙哑的嗓音,难听得像拄拐摩擦砂石地般刺耳。他微微抬起头,帽檐下的双眼带着病态的火热。

    他粗鲁地扳住女孩的肩膀,另一只手捏着把银亮的匕首顺着女孩的肩膀轻轻划过女孩的侧颈。而女孩除了剧烈地颤抖外,连一声叫喊都不敢放出来。像是示威一般,男子的动作突然加快,只看见银亮的一道,伴着女孩凄惨的哭喊和一抹艳红。男子颇为嫌弃地松开手,任由女孩哭喊着捂住本该是耳朵的位置。

    “你……”男子抽出帕子来回擦着双手,半抬眼睑,“27937,圣亚。”录像定格在这里,而许均也定格在原地,男子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畔久久不息。那个地方,怎么会是那里,怎么能是那里!许均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阿均,”曹寻不无担忧地看着许均,毕竟那个地方,是许均多年来的梦魇。

    “圣亚不是那个早就荒了的福利院么。那串数字,”一旁的警员出声问道,“又是什么?”

    “时间,是今晚八点!”许均的表情复杂,如何仅仅是这地点,自己兴许还不至于这样,但若加上这通知时间的方式,只可能是那个人!

    “现在已经七点了,”曹寻回头冲警员沉声道,“通知全员,即刻出发!”

    “该死的!”许均扔下dv,拿起一旁的配枪向门外冲去,如果真的是他,自己该怎么办,许均紧咬双唇,脚步不停。

    “阿均,回来!”曹寻将dv甩给警员,嘱咐了几句,急急冲着许均的背影喊:“许均,你小子给我冷静点!”

    许均并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转眼间便消失在拐角,“臭小子!”曹寻低低啐了一口,握紧腰间的配枪,烦躁地催促着:“动作都快些,目标圣亚福利院,快!”

    “快,都让开,让开!”灰蓝的摩托载着许均疯狂穿梭在人群中,他在竭力找寻最近的路。必须快些,再快些,如果真的是那个人,那八点很可能就不是开场时间,而是收场时间了。不能,不能再有人死了,无论是谁都不能再死了!

    狭小的窄巷,老旧的民房,爬满青苔的坞墙,许均停下了摩托侧身进入。不知何时,他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这里,他太熟悉了。这条貌不惊人的小巷通往圣亚福利院的偏门,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秘密通道,也是他如今最不愿面对的死亡通道。

    十七年前,只有六岁的许均被送到了这所圣亚福利院,一同送进来的还有许均五岁的弟弟许珏。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全家只有自己和弟弟侥幸逃生。本家阿姨嫌他们大小都是个累赘,代领了保险金后,给他们寻了个收费最低的福利院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许均虽小,却也隐约知道阿姨并不喜欢自己,于是他告诉自己要好好照顾弟弟,不能哭不能闹。

    与一般福利院不同的是,圣亚福利院的选址在一条拥挤的陋巷中,虽说生活条件还过得去,但孩子们的活动范围基本上都局限在这院里头。只是许均总会时不时带着许珏偷偷从偏门溜出去买糖吃,这偏门就隐在灌木丛后,通着外头一条小窄巷,存在感低到不行,所以也从没有看护认真守着过。

    起初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后来许均发现每隔一两个月总会有几个孩子不见。院长说是被人领养走了,可许均并没有看到过除了院长和看护们以外的别的大人,更别提领养了。

    有一回夜里许均莫名睡不安稳,半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隐约的哭声从走廊外传来。这哭声时隐时现,像是有人捂着。许均听着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终于还是忍不住趁着看护打瞌睡的档口,偷偷跑出了房间。顺着哭声远去的方向,猫着身子跟了过去。只看见院长和另一个看护正抱着个男孩儿向地下室走去,看护手里的针筒在月色下闪着奇异的光。

    冷不防想起最近不见了的同伴们,许均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却还是跟了下去,而接下来看到的事,即便过了十多年也无法忘却——不大的地下室里放置着许多张台子,而台子上躺着那些许均熟悉的许久不见的同伴们,只不过早已浑身鲜血,惨不忍睹。

    饶是许均平时再怎么小大人,说穿了不过六岁孩童,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吓傻在原地,连眼泪都忘了落下来。直到地下室入口处那声清脆的“哥哥”,许均才猛地回过神,泪水唰得涌了出来。

    泪眼朦胧中,许均看到小小的许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那一声叫嚷不大不小,放在平时或许还会听不大清楚。但在这样寂静而诡秘的夜里,却足以顺着夜间湿冷的空气传到地下室。疯了一样,许均在恐惧的支配下撒开脚丫子,一把拽过许珏向着偏门狂奔。

    许珏茫然地跟着许均跑,他迷迷糊糊跟着哥哥走过来,却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疑惑之余,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不回头倒还好,一回头许珏就看见穿着白褂,拿着刀子,浑身血迹的院长。当下就吓得哭了出来,一不留意摔在了地上。偏门就在前面,可院长也在后面了。

    以往许珏一哭,许均总会哄着逗着,这早已成了习惯。所以许珏习惯性撒开手就坐在地上哇哇哭,等着许均来哄自己。

    地下室里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孩子被捂住的哭喊,刀子划破衣服的声音,鲜血溅出来的样子,腥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所有的一切对于许均来说可怕到了极点。

    院长和许珏没几步了,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盯着许均。于是许均做了一个他后悔了十多年的决定——他跑了,丢下了哭喊的弟弟,哭着跑出了偏门,躲到了不易被发现的一处角落。

    后来许均正好遇到了办完案回家的曹寻,而圣亚福利院打着福利院旗号做着幼童器官买卖的事也终于被曝光。圣亚福利院被封后,剩余孩子被转移接受治疗,可许均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许珏了。

    回忆像充满恶意的鬼魅,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许均疲惫不堪的身心。也许生生回忆一遍过往太过折磨,许均停了下来扶着墙小口喘气。前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艺小门后就是自己不愿触碰的记忆。

    “糟糕!”许均看了一眼时间,离八点不足半个小时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拿出腰间的配枪紧紧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许均轻轻推开早就坏了的门,一脚踏入荒草丛间。谨慎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挂满青藤的荒废院舍。循着记忆走去,那不远处的地下室入口早已被荒草半掩,露着个黑黝黝的洞口。许均强忍着忍着反胃的冲动,一步一步靠近地下室。

    许均精简地发了个简讯给曹寻,又在入口处绑上了布条,这才拨开荒草侧身探入地下室。一种特有的腐朽气熏得他越发恶心。

    “我……我求你了,放……放过我吧。”微弱的女声从地下室传来,许均警惕地贴着墙壁放慢呼吸。

    “不是我不放过你,”是那个沙哑的男声,“你看这时间,我的游戏都该收场了。这你可怨不得我,要怪就怪许均没来。哈哈哈,他没来,没来!你也被抛弃了,你也和我一样被抛弃了。哈哈哈哈!”

    “我不认识他,真的不认识他。求你,求你了……”女生带着鼻音反复念着。

    许均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抛弃”这个词像是利刃,毫不留情地将他刺了个遍体鳞伤。他勉力甩了甩快要爆炸的头,从楼梯走下来,枪口对着男人:“够了,我在这儿,把姑娘放了。”

    “嗯?”男人没有任何诧异的感觉,盯着许均微微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又逃了呢,怎么,拿着枪觉得底气足了?有本事你开枪啊。”男人猛地用力,一把拎起女生锁在怀里,明晃晃的尖刀抵在女生喉咙边,一丝血顺着刀尖滑落。

    “救我,救我啊!”女生哭着看着许均,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放开她,”汗沿着许均的脸颊流下,坠到落满尘土的地面上,“三条人命了,你真的该住手了。”

    “不过三条人命而已。”男人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来救他们而已。”男人说完,一把拂下自己的帽子和口罩,骇人的疤痕从下巴尖斜着横贯了半张脸,狰狞的裂开的嘴角,使男人的笑容显得阴森可怖。

    许均仿佛一瞬间被枪击了一般,疼痛地难以呼吸。他无法也不敢去想在他逃离之后的许珏都遭遇了什么。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企图在快速的呼吸之间寻找可以抓住的慰藉。

    他勉力支撑着随时想要逃走的心,回望着男人苦涩地开口道:“当初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双唇痉挛般地开合,他稳住几欲颤抖的手,艰难地喊了出来,“弟……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