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风露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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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若峰这次回来,是因为两件大事。

    太子招亲,朝堂招才。

    此时正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节,那一块折桂令也顺利诞生了得主,乃金陵人士凌御风。成绩一下榜,帝王就封了他为准驸马,待大皇子招亲后,再与九公主完婚。

    大皇子招亲宴定在九月十八,家里想让董若珠去参选,怕董若怜出去惹什么乱子,所以勒令她这几天不许出门。

    倒是她顺手收来的幕僚“段意修”如约来了左相府,拿着她的信物,一路被带到了她的院子里。初见董若怜女儿身的段意修着实惊艳了好一会儿,他并不蠢笨,先前只是一时蒙了心窍,那日回去一琢磨,若不是为董丞相做事,难道是为董家长子么?可那董家长子一心扑在边关,对政治和文学并没有什么兴趣,继而又想到了相府三位小姐,联想起自称“左相府幕僚”的那人,不仅身材瘦小,身边还侍奉了一个小丫头。保不齐就是三位小姐中的一位。

    ——那荒唐到穿着男装招摇过市的,除了三小姐董若怜还会有谁?

    本来段意修心中忐忑,按坊间传闻来看,这位三小姐就是草包一个,不通文理行为粗鲁,还间歇性失心疯,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承了她一个情,再三考虑,还是收拾东西来到了相府——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只有一包裹书而已。

    他推开庭院的门,小小的庭院竟然别有一片天地……除了一片异常显眼的竹子之外,还有颜色各异的花草,最为别致的是那桂花树上吊着的……一把小巧的木椅。

    董若怜就坐在长椅上,披着简单的薄袄子,如瀑长发散落,随着木椅的上下摇摆轻灵的飘忽。女子清脆的笑声循着桂花浓郁的香气奔袭而来,纵是心神已经全部交付给王婉茹的他也为之一窒,竟然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不忍打破这个场景。

    不过董若怜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到来,轻巧的跳下秋千,命翠碧拿来了茶水与糕点:“你的才学我虽未领教,不过昨日市井一跪倒还有几分担当,你既然要谋个出路,我可以留你,只不过我在外面的名声……不太好。”

    “来之前,我已经知道是三小姐了。”段意修有些拘谨道,见了她惊为天人的模样,竟然有些放不开。

    “哦?你依然来了,说明你不在乎是为我效力还是为左相府效力?”

    “这二者有何区别。”段意修有些怔忡,他原以为效忠对象即使是她,也始终是为左相府做事的。

    “若你为左相府做事,我就是相府三小姐,若你为我做事,我就是董若怜。”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不疾不徐,但那双如星眸子像是要溅出火来,十分炽烈。段意修盯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微微俯身:“那你,便是董若怜。”

    董若怜倏然一笑,些微压抑的气氛瞬间散去——

    她终于有了第一个自己能用的人。

    段意修依旧俯着身子,多年后他向膝下孙儿讲起那时的情景,总是要感叹一句——

    “那可是帝王之气啊。”

    现在,是董若怜组建自己人才梯队的时候,而且她对这个时代与周身的环境还谈不上太过了解,羽翼未丰只能徐徐图之。秦氏母女在相府甚至皇城的关系盘根错节,现在的她若与之对上,就是以卵击石。

    不过好消息是,因为大皇子招亲这件事,秦氏母女消停了很多,没有再来寻她的麻烦,也让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董若怜趁着秦氏母女无暇对付她之际,打点了府上几位老人,又与平日里掌管府内要务的管事套了几次近乎。秦氏母女平日在府里是断然不把下人看在眼里的,气焰之嚣张,态度之恶劣,令许多人敢怒不敢言。董若怜生得水灵,又机灵可爱,本就得府里人的喜欢,此消彼长之下,竟然有部分秦氏的人,有与秦氏离心的意味。

    而她们两的交锋,竟然比董若怜预料的要早得多——

    九月十八,如期而至。

    皇后于九龙池中央搭设了一个镂空的青白色大圆盘,上修建了许许多多的亭台,以供玩赏。用以装饰的镂空里被别出心裁的放上了冰块。

    大皇子招亲,几乎全皇城所有的士族小姐都到场了,甚至还有外地人风尘仆仆特意来参加这次盛宴,毕竟能够嫁给大皇子,差不多算是享有半壁江山了,即使不做正妃,也是一辈子权势滔天,受人羡慕。于是九龙池里可以说是人头攒动,好在是王宫,地方宽敞,虽然人多,也不显得拥挤。

    士族们啧啧称奇,都说是帝王的瑞气让九龙池自己不须生火就能冒出热气,让人通体舒泰,又夸赞皇后娘娘匠心别具,将冰块置于圆台中,畏寒的人便离冰块远些,喜寒的人则围着冰块而坐。董若怜嘴角微微抽搐,前世温泉的冰火两重天,竟然在这未知的时代被人想了出来。

    此次招亲宴声势浩大,最大的看头便是朝中大臣的几位嫡女之争,另外还有许多想要来碰碰运气的姑娘们,来凑热闹的闲杂人等,和奔着士族姑娘来的适龄青年。到了最后,大皇子的招亲竟然变成了集体的相亲会——

    董若怜哭笑不得,她今年还未及笄,理应不用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却被她爹爹塞进来见世面,如今在一群眉目含春的少男少女中间浑身难受,只想着等会寻个理由溜出去透气。

    大皇子招亲分别是音律、棋艺、书法、诗文、画技、武术、舞蹈中任选一项当众表演,其中最为出彩的十位再进行下一轮的角逐。

    董若怜最开始还正襟危坐,到了后来就是昏昏欲睡,她又不懂这些艺术!坐着跟个榆木疙瘩一样,周围的俏公子见她还未盘发,还以为是哪家带来的小丫鬟,虽然长得娇俏可人,但在场那么多待字闺中的适龄女郎,谁也不会特意上来与她攀谈。

    估摸着“选美十强”大抵要下午才能选出了,董若怜将糕点揣在怀里,越过人群偷偷向外面溜去。

    秋日的风不骄不躁,拂在人的身上像一只轻慢的手,撩拨得人心痒痒的。

    董若怜在远离人群的一片林子里坐下,半眯着眼睛,想来这时也没人会关注她,索性脱了鞋袜,踩在松软的草地上。许是轻松的环境,让她终于能暂时放下相府中的防备,她双手放在脑后,舒服的靠着背后的树干,晃着白皙的小脚,唱道:

    “想要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

    好多事物全被缩小了

    心里不想放的,就去了,算了

    让太阳把脸庞给晒得红彤彤”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虽然这些名义上的亲人她并不在意,但来了这个时代之后,就像头上时刻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一刻也放松不了。此时唱着歌,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胸中的郁结霎时吐露了一大半,不由得更加放肆,音量也不再刻意控制。

    “唰”一片叶子自树上跌下,划过董若怜的脸颊,轻飘飘的一路落下去,被董若怜翘起来的腿堪堪接住。

    董若怜本能的往树上看去,却见一白衣少年侧躺在树枝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啊——!”董若怜一声尖叫惊动飞鸟无数,她惊恐的看着从容跳下树的陆衍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大皇子招亲,我当然要来看看热闹……”

    “我是说,你怎么在这里!”董若怜气鼓鼓的打断他,重重的强调了这里两字。

    陆衍之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这么大的林子,我躺在树上睡觉,分明是你过来一顿乱吼,扰了我清梦——”说罢,还不怀好意的瞥了她一眼,“还问我吗?”

    董若怜经他一瞥,猛然想起,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又看见自己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还□□着双足。饶是以她现代人的开放程度,此时也有些羞恼,脸颊飞上一抹可疑的红霞,背过身蹬上绣鞋,又整理好衣带,才返过身看他:“就算是你先来,你都醒了,见本姑娘这样……这样……却不回避,分明就是要占我便宜!”

    陆衍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在说我放着那些花容月貌的娇羞姑娘不瞧,来占你这个……叶子能从头落到脚的小丫头片子的便宜吗?”

    董若怜一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他是因着那一片落叶,借此笑她胸小来着!她董若怜前世,不说魔鬼身材,好歹也是玲珑有致,从来没被人这样揶揄过。

    此时她不过十三四岁,本就没有发育完全,经他一气,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然后她悲哀的发现,她是真的没有胸。

    再看陆衍之,依旧是风流不羁的模样,眼中却只有笑意,没有一丝淫邪。董若怜一口气泄了一大半,有些颓然的转过身,不再理他。

    陆衍之轻笑一声,道:“你方才唱的是什么?那曲调从未听过,倒挺悦耳的。”

    董若怜侧过半边身子,斜斜看他,突然心生一计:“想学吗?我教你。”

    陆衍之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再看她狡黠的双眸,差不多便懂了她的用意。当即走近董若怜,轻搂着她细弱的腰肢,轻轻松松的上了树枝。

    董若怜翘起嘴角,道:“这是我偶然听来的外乡歌,这首是女子唱的,你若想学,我教你另一首。”

    陆衍之浅笑:“那便不再推辞了。”

    “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董若怜清了清嗓子。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陆衍之古怪的瞅着她,缓慢开口……“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语调温和,一点也不滑稽夸张。

    董若怜不服气,接着道:“诶嘿诶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诶嘿诶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

    半首歌下来董若怜倒是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陆衍之还是风度翩翩的踏在树枝上,不紧不慢的跟着唱。

    董若怜恼羞成怒,今日就跟这个混球卯上了,她就不信这人还能这样云淡风轻的,她深吸一口气,唱道:“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啊!!!!!”特意提高了一个八度,又惊起飞鸟无数……

    岂料一个不平衡,就要朝着地面栽去——

    董若怜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不由自主的溢出一声惊呼,慌忙闭上眼睛,脑中却在盘旋自己跌落在地,四仰八叉的模样。

    没料到袖子被人一拉,生生止住了她后仰的去势,反而是轻巧的落在一个温软的怀里。董若怜若有所感,睁开双眼,恰巧望向那人的眼睛,漆黑的瞳眸像是一汪静寂的冰潭,本风过无痕,却因为她而微微泛着关切的神色。

    那人并不健壮,胸膛却比看上去要宽阔些,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味挟着风拂过两人身侧,董若怜张口欲言,又觉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一刻,董若怜脑海里突然蹦出前世极爱听的一首歌,有句歌词写到——

    “我以为我看够了阳光,它泛滥得多廉价而寻常,直到与你人海相望,才知我从未曾真的见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