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翘思慕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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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抱着绣球,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阁楼上王老板不客气的冷哼道:“我说过,酸秀才不得接我女儿的绣球,你今日就算假借他人之力接了绣球,也休想进我王家大门!”

    紫袍青年也不恼:“王老板,说你粗俗,你还非要摆出来给大家看。”

    董若怜这回看明白了,粗布衣裳的青年喜欢王家小姐,但王老板不愿让女儿嫁给这个穷秀才,紫袍青年知道了这件事,此时是在为那书生出头。再看向阁楼上的蒙着面纱的王姑娘,哪里是含羞带怯,那微红的眼圈分明凄婉得很。

    布衣书生感激的向紫袍人作了一揖,才抬头道:“伯父,您的心情我理解,虽然我与婉茹自小定下婚期,可我……却至今一事无成,您瞧不起读书人,认为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成日里只知念些酸腐诗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怕婉茹以后跟着我受苦。可若让婉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岂不是让她后半生都在煎熬中度过?我听闻您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家里却只有一位夫人,想必您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何一定要拆散我与婉茹!”

    “昔日我与你父亲是好友,你父亲能言善道,才高八斗而不倨傲,曾于青郊与我煮酒阔谈,他说起政策固防,黎民百姓,眼中的光芒连我这等逐利的商人都为之折服。”王老板面露怀念之色,“你与你爹同是书生,他读的是书,而你,读的却是功名。你以为吟几句酸诗附庸风雅便是高雅之人了?那无礼小儿说得对,我是俗人,要让我把女儿嫁给你们这种穷书生,我宁愿将她嫁给路边的乞丐!”

    书生眼圈一红,急道:“伯父,我父亲因为顽疾去得早,这些年都是您在暗中照拂我,可我却成日昏碌,追名逐利,将本就浅薄的才气供作富人玩赏,前日得您棒喝,已然清醒。我今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务正业,但我与婉茹是真心相爱的,苍天可鉴,伯父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说完竟然屈膝当众跪下。

    周围看戏的人一阵哗然,男儿膝下有黄金,寻常男子当众下跪尚且难堪,换这些自命清高的书生就更加羞耻了。

    阁楼上王婉茹见此景,再也不顾身旁的父亲,悲呼道:“段郎,今生今世,你我无缘。”说完倾过栏杆——竟是想要跳楼自尽!

    王婉茹红衣飘忽,像一片灿烈的蝴蝶自阁楼盘旋而下,那一滴泪珠在空中凝滞片刻,倏然跌下,在地上溅开了一朵透明的小花。董若怜脑子一炸,经不起细想,就冲上去想要接住王婉茹,也没考虑过她那瘦削的身板能否承受住这样的冲击力——

    众人惊呼之际,一席紫衣从旁掠过,以比她更快的速度冲上去接住了意欲寻死的王婉茹。董若怜见两人安全落地,松了一口气,“王老板,既然这位书生是你故交之子,今日又做出这番作为,想必已是悔改了,在下是左相府的幕僚,今日见这位小兄弟心性坚韧,今后必非池中之物,若是王老板仍不放心,在下修书一封,将他推荐给当朝左相,待半年三月,您再看他,可否有资格迎娶王小姐,如何?”董若怜心生不忍,也想着斡旋一番。

    这时,眼尖之人看见紫袍青年腰侧因为两次腾跃而微微亮出的玉牌,上书一个文字,皇城中文姓人家并不在少数,可有这位公子这样丰神俊朗的倒是屈指可数,再看到他腰间别着的酒坛,联想到那肆意放纵的言语,不禁失声喊出:“文鹤溪!”

    “是‘斗酒公子’文鹤溪啊!”此言一出,围观群众哄闹不说,连王老板都怔住了。文家鹤溪,一等风流人物。常年提着一坛竹叶青,好与各大茶楼酒肆的酿酒师傅斗酒,逢酒必喝,好酒必醉,醉极才思泉涌,妙语迭出,人送称号“斗酒公子”。

    围观群众的你一言我一语顺利为董若怜科普了文鹤溪的基本信息。王老板对这故交之子本就只是恨铁不成钢,经自己女儿这一闹,又有左相幕僚和“斗酒公子”相劝,最终也迟疑的点了点头。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王婉茹与段郎相拥片刻,依依不舍的分开,见已没有热闹可巧,围观群众都散去了,那紫袍文鹤溪也不见了人影。段郎眼神坚定的走到董若怜跟前,深深一揖:“在下段意修,承蒙阁下相助,感激不尽。今后必为左相鞠躬尽瘁……”董若怜生生受了这一礼,笑道:“不是为左相,是为相府中另一人。”

    在段意修疑惑的眼神里,她摆了摆手,翠碧给段意修递上一块玉牌:“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再来左相府,拿着信物请人通传就行了。”

    段意修闻言,也不再多问,再次谢过她,便与王姓父女一同离开了。

    董若怜想了,无论是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安身立命总需要些能够信任的人。她瞅着身侧的翠碧,嘀咕道:“房子车子大公司,创新科技,人才梯队,嘿嘿嘿……钱财会有的……美男也是会有的……”一旁的翠碧一脸懵懂,只当是自家小姐脑子又坏掉了……

    毕竟是女人,经过这个小插曲,两人的游玩热情丝毫没有减退,又去兴冲冲的逛街了,文鹤溪站在屋檐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犹自低声念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词语,什么创新科技人才梯队,似懂非懂。不多时,身侧吹来一阵风,一白衣男子毫无声息的站在他身侧。不需转头,文鹤溪便知是谁,“你说的便是她?的确有点意思。”

    “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董若怜在这里,一定识得白衣男子就是那救她一命和跑去她家蹭吃喝的陆衍之。

    “管她呢,”文鹤溪嗤笑,“做完这件事,我就离开,阁主那里我已经说了。”

    陆衍之沉默片刻,道:“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无拘无束惯了,琅嬛阁困不住你。”

    风中传来一丝轻叹,有人似感知到什么一般抬头一看,却见屋檐上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叹息。那人摸了摸脑袋,心道怕是昨夜里跟婆子闹得太凶,都出现幻觉了,赶紧去买点药材补一补。

    两位“高手”若是知道自己促成了药店这么一桩生意,想必也是啼笑皆非吧。

    董若怜带着翠碧在人群中左顾右视,很快便失去了兴趣,火云国的集市就跟电视里没什么区别,街边小贩所摆都是些瓜果蔬菜,和逗小孩儿的玩意,偶尔也会有首饰铺胭脂铺。而皇城地界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建宅院、开商铺的,多少都有些家底。

    正兴味索然,家中奴仆突然来传话,告知她长兄董若峰回来了!董若怜唇角一勾,“翠碧,走,回府!”

    董若怜刚进门就感受到府内的气氛与平日有些不同,这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见这位长兄,平时他都在郯城驻守,这位长兄很有排兵布阵的才能,是帝王钦点的卫国副将。可以看出帝王对左相并不是十分信任,不然这位帅相之才也不会生生的卡在副将的位置上动弹不得,毕竟副将军比将军只多一字,掌控在手的权利却差之千里。

    揪住一个奴仆,得知大家都在花园里,董若怜也没有回房换衣服,直接就过去了。一大家子人见了她先是一怔,董若峰打趣道:“哟呵,这是哪家的俏公子啊。”众人皆笑了起来,就连秦氏母女也因为董若峰回来了心情大好,破天荒的没有为难她。

    “长兄!”董若怜暂且不知道这位长兄对她态度如何,只是这一个照面并没有感觉到敌意,反而还有些亲切。

    “我听说你近日来转了性子?不出去疯玩了,那日还念了一首诗,是也不是?”董若峰虽然常年驻守边关,身上却没有什么杀伐之气,反而给人一种淡淡的温煦感觉。董若怜前世的亲人都将她当作累赘,从未有人温声细语与她说话,此时听到长兄的柔和语气,不禁鼻子一酸——

    为什么他偏偏是秦氏的儿子啊!董若怜在心里仰天长啸。

    “长兄在边关护佑国家与人民,不能常常回家。若怜想着,也要懂事一些,为爹爹和主母分担一些事务才对。”董若怜挽住董若峰的手臂,有些撒娇的嫌疑。

    她本来是个对外人很难敞开心扉的人,所以对不熟悉的人也很难有什么亲密举动,但此时挽上董若峰的手臂,心里却没有半点不适感,动作也十分自然,就像是成千上百次做过这件事一样。

    董若峰揉乱了她的高马尾:“你就是这样一辈子疯疯傻傻也是好的,总觉得你现在的眼睛都没有以前那样清亮了。”他倒是敏感,董若怜亲昵的蹭了蹭董若峰的肩膀:“长兄,若怜小时候眼睛里装着的只有相府的院子,现在还装了许多东西呢,自然没有小时候那样清净了。”“唔……装了哪家的公子哥吗?哈哈哈哈……”“长兄又在笑话我了!”几人闻言又说说笑笑起来,一同在花园里吃了些糕点,讲了些府中的趣事或是边关的糗料,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便各自的离开了。

    左相叫住董若峰,说是许久没有一起下棋,要董若峰陪他杀几把,董若怜也没留下来自讨没趣,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一路上月懒云疏,董若怜心中不解,秦氏对她这样怨恨,为何秦氏长子像是与她十分亲近。她边走边想,很快就有了主意……

    临睡前,董若怜叫住正要离开的翠碧,问道:“你在我身边多久了?”,翠碧答道七年,七年?那不就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在了吗。她不动声色的叫翠碧来床边坐下,翠碧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沿上。

    “我想母亲了。”董若怜低声道。

    翠碧猛的抬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小姐怎么会突然想起……想起三夫人!”董若怜一听,有戏!翠碧反应这样大,背后一定有些事情。

    “今日见王婉茹招亲,有父亲陪伴左右,我父亲却不能任我选择夫君,不由得想起了娘亲。翠碧,我睡不着,你给我讲讲娘亲的事情吧。”翠碧闻言俯下身子,惊慌道:“翠碧不敢,翠碧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不怪罪你,也不会有人怪罪你。如今我连你也使唤不动了么?”董若怜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她简直要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翠碧听闻此言,只能抽抽嗒嗒的起身,道:“奴婢是怕小姐听了伤心——唉。”

    “奴婢也是听府上老奴嚼的舌根子,不知道真假。十五年前,老爷出巡郯州,带回来一个美人,便是后来的三夫人。听说三夫人生得举世无双,此事在当年轰动皇城,三夫人的轿辇出府,整个大街都围得水泄不通。”郯城?不就是董若峰驻守的地方吗?董若怜示意翠碧继续讲。

    “三夫人的来历除了老爷没人知道,她来府里没过多久,就怀孕了。当时的主母嫉妒三夫人的恩宠,又听信二夫人谗言,便设计除掉了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后来主母自知罪孽深重,后悔不已,甘愿礼佛,很少再过问府中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老爷震怒,让二夫人去城郊为三夫人腹中之子守空陵三年。后来三夫人怀上了小姐,因为体弱,诞下小姐的时候……去世了。”

    ——难怪秦氏母女对她恨意那样深,原来是因为她的母亲。

    董若怜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对啊,翠碧,我娘是三夫人,那现在的三夫人和二姐是哪里来的?”

    “小姐,翠碧不知……翠碧只听老奴说了这些,也不知道真假。而且……”翠碧欲言又止。

    “你说。”

    “老奴们还说了,二夫人守在空陵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时常梦见三夫人向她索命呢,那段时间刚好是三夫人逝世的时间,而且,即使是无风无雨的天气,府里的烛火灯笼总是莫名其妙的熄灭,后来二夫人大病一场,这些诡异的现象就没有了。”

    董若怜僵硬着脖子……什么鬼,这是穿越到鬼片片场了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啊!府中大小一干人等居然十五年后还在为这件事情讳莫如深……

    “奴婢所知就是这些了。”翠碧怯懦的低下了头。

    “嗯,那你退下吧,我要歇息了。”听到董若怜发话,翠碧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离开的房间。

    董若怜盯着床幔,慢慢整理着思路,主母礼佛是因为害死了她娘亲的第一个孩子,秦氏母女的怨恨是因为她娘亲得到的恩宠和后来的守陵事件,如今的三夫人和二姐还不知是怎么回事,长兄在郯州的事情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而那些诡异事件董若怜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一个来自21世纪的无神论者要是还迷信这样的事情,那她前世的二十多年都白活了。想来无非是有心人故弄玄虚罢了,许是侍奉娘亲的老奴,许是别有用心想要浑水摸鱼的人,谁知道呢……

    想着想着,董若怜便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