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君子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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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若怜将主母赠的头钗扔在抽屉里,四仰八叉的趴在木榻上,今日本在破庙处受了惊,回府之后片刻不停又去聚谈,一直没有放松的时刻,现在静下来,暮霭未沉,就有些困乏了。
不由得想起现代的自己,这个时间……可能在图书馆刚出来,去后街的路上,然后问老李要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佐上些许葱花,或是点上一手肉串,几根鸡翅,一瓶冰镇啤酒……
想着想着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便大声唤翠碧,翠碧闻声从门外赶来,却见自家小姐毫无仪态的滚在木榻上,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的她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姐,可是饿了?”
董若怜猛地坐起身,“翠碧,我们的厨房里还有些什么?”,翠碧想了想,道:“剩些蔬果,还有小姐爱吃的枣泥糕,还有些葱姜蒜末。”董若怜便差翠碧去府内的大厨房:“你去拿几只杀好的母鸡过来,再拿几张荷叶。”“小姐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董若怜神秘的眨眨眼睛,“等会你就知道了。”说完又毫无形象的趴了下去。
翠碧只得得了令,往厨房去了。片刻后回来,说是已经将三只母鸡与几张荷叶放置在了厨房内。
董若怜一个骨碌起了身,就向伙房奔去,将那鸡肉洗好放置在旁,又将厨房里剩余的洋葱切了丁,伙同葱姜蒜末一同塞进了母鸡的肚子,在鸡身内外抹上了香料与蜂蜜。翠碧与奶娘七姨在旁连连惊叹,似是从未见过她做菜,也不知她这些手法是何处学来的。
将洋葱与配料塞进鸡肚子里更是闻所未闻,厨房里的小伙计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三小姐又发了什么疯。
董若怜将鸡裹上了几层荷叶,命几人拿着,就向院子里走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黏土覆上了荷叶。
翠碧急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啊!这鸡沾了泥土的腥味,如何还吃得?”董若怜笑而不语,又吩咐几人将剩余两只鸡裹上了泥土,才架到早已准备好的篝火架上。
煨烤多时,扑鼻的香味便四溢开来,董若怜将一只泥坯鸡递给厨房的几位小伙夫,又递了一只给翠碧和七姨。自己才小心翼翼的叉起剩下的那只,将外层的泥土刮去。霎时,香味更像是没有了阻拦,愈发令人口齿留香,食欲大动。
董若怜正行赏自己的杰作,却见小伙夫那边的整只鸡已经被瓜分完了,正巴巴的看着她。翠碧与七姨也是赞不绝口,再顾不上礼仪尊卑。董若怜微微一笑,看来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到哪里都没错。
正待她准备下口之际,檐上传来一阵狭促的笑意,有些熟悉的慵懒音调响起:“姑娘……又见面了。”董若怜抬头,见那月白色长袍在夜风中微微掀起,齐腰的长发也肆意得很,但仗着姣好的面容,竟然没有半点让人觉得凌乱失礼,竟然是今日将她救出棺木的那位“严止”。
董若怜不欲府内人知晓今日自己的遭遇,见严止造访,便屏退了翠碧七姨,和那几个小伙夫。
“严公子知道我是左相中人?”董若怜双眸微闪。
严止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却也不戳穿:“我途径相府,突然闻到这香味,想着是什么玉盘珍馐竟有这等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不由自主的上了屋檐,却见是姑娘在这里摆弄些我没见过的玩意儿,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会。”
这人在檐上已经待了很久了?董若怜皱了皱眉,她竟没有丝毫察觉到。
“原想着如何和这主人讨一些来,谁承想是姑娘,你我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姑娘芳容却深深映在我心里,似是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如此一来,便好说话多了。”
董若怜闻言,扑哧一笑,这严止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先前她被困在棺木里,与现在满脸的黑灰一样,满面狼狈,几乎看不清面容,他却也说得出这样的话,看来这严止为了吃食,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人,既然是“吃货”,那便是同道之人——
董若怜招呼他过来坐下,“喏,见面分一半。”又为严止斟上早就准备好的女儿酒,严止看了一眼酒坛,倒是略微惊诧,“女儿红?”
董若怜倚靠着竹子,懒懒道:“埋地三年,算不上正统的女儿红,也别无他意。只是我平素里吃不惯别的酒,让公子见笑了。”
严止嗅了一口酒香:“想来也不是陈年的酒,姑娘都不放在心上,我又怎么会在意。今日得姑娘盛待,美食美酒美人,妙哉。”说完便也学着董若怜,半倚在竹子上,尝一口鸡肉,半盏女儿红下肚,只觉胸中热气升腾,好似不是平日里所饮的酒味,口中爽滑酥嫩,肉汁四溢,油香与洋葱蒜末的香味相得益彰,肥而不腻,口感清香。
“我这女儿红,用了特殊的方法提炼,比寻常酒肆里的烈了少许。”看着严止如炬的眼眸,董若怜笑道,“我这鸡肉酥美金黄的秘诀是鸡身包裹的一层蜂蜜。”
见她丝毫不藏捏,严止也有些意外,随即便毫不在意的笑笑:“那说不得以后要多来向姑娘讨教了。”董若怜见他将蹭饭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瓜分掉一整只鸡,两坛女儿红,已是月上梢头了。
严止站起身,月白色袍子上印了些泥土的污痕,他也不甚在意,就要请辞。
走之前,他望向董若怜,“今日承了姑娘这个情,想问一句,这鸡可有名字?”董若怜笑答:“这鸡,唤作叫花鸡。”严止闻言面色有些古怪,又继续问道:“那,姑娘唤作?”
董若怜将盏中剩余的晶莹液体一饮而尽,也站起身来:“听真的还是假的?”严止忽而一怔,大笑道:“有意思,哈哈哈,姑娘真是个妙人,我叫陆衍之,还请姑娘告知真名姓。”
董若怜默默记下了这人的名字,回到:“公子既然胸有成竹,为何还要多此一问。”陆衍之被看穿了心事也不尴尬,“这世间之事皆是有来有回,今日我救姑娘于破庙,姑娘宴请我于相府。我将名姓告于姑娘,姑娘也理应将名姓告于我才是。”
董若怜无奈的叹了口气,报上姓名。
陆衍之如来时那样跃上屋檐,“果然如坊间传闻一般,甚是有趣。”白衣一闪,已不见人影。院子里只剩下一地狼藉,和竹叶飒飒声响中浅浅的一句“后会有期”。
第二日醒来,董若怜便拉着翠碧去了街上,说来她以往就时常出去走动,相府的人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加阻拦。
今日她破天荒束起高马尾,散碎的额发轻巧的搭在脸侧,又将胸裹上层层细布,披上素色布衣,腰间挎着一柄纸扇,长身玉立。董若怜的眉眼本就生得不柔媚,这样看来,竟真的像一位翩翩公子,只是比起男子毕竟骨架小一圈,显得瘦削些。
董若怜带着小丫头翠碧大摇大摆的出了府门,她来这个时代半月,就最初那天在马车上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下,昨日也是稀里糊涂的被关在棺材里,回来时满腹心事,哪里有心情逛看,而这之前的几天都在府里熟悉这个时代事迹。
这好像是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朝代,国号火云,当今执政者是火凌帝霍如翼,而她的爹爹就是当朝左相,董翔戎。皇帝育有七子二女,过几天便是皇后为大皇子摆设的招亲宴。
要了解这些东西并不难,火云国现任皇帝的事迹几乎被神化,他治下的火云国繁荣昌盛,民风自由,历朝历代旁人对于皇室的议论都是讳莫如深,火云国执政者却并不在意这些,无论传言好坏,听在耳中也就一笑置之,由此见这位帝王的胸襟之宽广。
民间传闻帝王面若夜叉,九头身长,极擅武艺,曾御驾亲征时于几万铁骑中取峮留将领首级,将强国派来的使臣遣送回国,屡屡拒绝和亲与纳贡。不过这些都只是些野史并不知真假。比起这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董若怜更在意这位帝王的政绩,削徭役,革旧法,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确是一位明君。
董若怜有些矛盾——她向往庙堂之高风起云涌,又羡慕江湖之远快意恩仇,还不知道如何抉择。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洒脱惯了,也不再烦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皇城脚下的市集有多繁荣?
董若怜前世没有赶过集,如今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不免兴奋,拉着翠碧四处凑热闹,见一阁楼下围着大片百姓,好奇心顿起,挤挤搡搡的进去一看,原来是皇城商贾王老板嫁女,正打算绣球招亲。
那王老板挺着肚子,身旁女子蒙着面纱,含羞似怯,董若怜对古代这种招亲方式其实是不以为然的,用这种方式取得相伴一生的夫婿,倒不像是选夫婿,像是选跳高冠军。
王老板一抬手,周围稍稍安静下来:“今日小女绣球招亲,除了四种人,天下人皆可接得。”众人哄然,忙问哪四种人不能接,王老板又道:“欺男霸女小混混,俯首作揖宫内臣,浪荡江湖风流客,酸腐志短穷书生。”,简单来说就是坏蛋太监侠客和读书人。董若怜觉得很是有趣,要知道火云国对人才是很看重的,对于人才的选拔虽然没有科举制度那样详尽,但也立下了诸多规矩,前两种众人都理解,第三种侠客,大概是不愿让自己女儿跟着夫君在江湖浪迹,也无可厚非,这第四种读书人,董若怜就不太明白了。
果然,这第四句引起百姓们议论纷纷,虽然读书人与他们的地位并无不同,但因为前者始终是腹有诗书,平素里平民百姓对待他们也是尊尊敬敬的。不想这万贯家财的王老板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与整个皇城的书生为敌。
外围的几位瘦弱的读书人当场便红了脖颈,大骂一声,拂袖而去。此时,阁楼对面的小酒馆传来一阵笑声,董若怜饶有兴趣的看过去,只见出声那人手持酒盏靠坐在二楼的窗框上,那人着一身深紫色锦袍,薄纱做罩衫,脚蹬一双描金云龙靴,狭长的眼眸里轻蔑之意毫不掩饰,董若怜注意到他腰间精致的酒坛,刻着竹叶浮雕,用红绳粗粗的系着。
王老板皱眉:“你笑什么?”
那人啜了一口酒,像是难以忍受一般,将酒盏抛掷而下,“粗俗之人,说些浅鄙言论。我不怪罪你轻薄了我的耳朵,一笑而过,你却找上我的麻烦了。”
“无礼!年轻人,你且说说这如何是浅鄙言论?”王老板显然也是胸有城府之人,隐怒未发。
“今日既然是贵千金寻佳婿,我又怎好喧宾夺主,王老板还是先行正事。”那人仍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众人经他一提醒,方才清醒,连忙叫王小姐赶紧将绣球抛下。
王小姐执起绣球,一言未发。倏然绣球离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空中那华美的流苏绣球,需知今日若是抢到了绣球,就可做王老板家女婿,今后便是飞黄腾达,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对面那紫袍公子见状腾空而起,连枝上小雀都未惊动,双足一踏,轻巧的踩在绣球之上,又腾挪一脚,将绣球踢向了人群外围!
电光火石间一切已经完成,众人反应过来之际,绣球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人群外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眉目温秀的年轻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