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神威在黑夜里穿梭，轻盈灵活地飞跃于低矮的屋顶上，极速前行。怀中的人自教堂出来以后一直沉默着，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艾玛娅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也搞不明白是哪句话让她呈现出如此低落的情绪。

    神威的脚速极快，没多久就到达了霍华德家族的庄园。艾玛娅被神威放在了他的住处，但是她想出去。

    “我去见她。”

    神威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可他并不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

    “我知道，但是先缓一缓好吗？她已经休息了吧？去她那儿肯定会惊动整个庄园。”

    “……好。”

    说罢，艾玛娅看了一眼门，无波澜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难堪。这样的神情很少出现在她的脸上，她一向和平常的血族一样矜持高傲。

    她需要安慰。神威没有比此时更加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今晚睡在我这边吧……明天我和阿伏兔会结束在这里的事务，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行。”

    “……”

    艾玛娅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以她对他的了解程度放在平常是肯定明白他的话想表达的意思的，但现在她似乎没有，只是有点呆滞地望着洁白的床单。少年漂亮清澈的眼瞳中溢出了名为心疼的情绪。

    她几乎是他所有的宠爱。他怎么能看着她露出这样黯然的神色？

    “你想多放肆都行，就算凤仙老大不在第七师团了……”他把依旧显得低落的少女拉进了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夜风吹过的发丝冰凉，胸膛的温度即使是隔着层层衣料也能很好地被感受到。他的话比正温暖着她的脸颊的胸膛还要炽热，让她在那一刹那有流泪的冲动。

    “我就是你放肆的凭证。”

    “这个还真不好说。”

    花园内，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

    “她那个人怪怪的，谁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定就是看你不顺眼呢。啊……”莱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无意识地发出小声的惊呼，但又碍于艾玛娅在场，及时止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艾玛娅将这一切收进眼底，猜到莱蕾可能知道些有用的信息，面上不显，淡淡问：“怎么了？莱蕾想起什么了？”

    “……也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老一辈的传闻罢了，只不过听上去倒是有几分意思。”莱蕾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语调轻松极了，“据说那个女人在怀你的时候，我们当时的族长，也就是你的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搞在了一起。”

    她讲得像是别人家的八卦一样，没有任何负担感，毫无防备的样子让艾玛娅汗颜。不过这确实是一个爆炸性消息，这种消息霍华德家族应该是严密封锁才对，没想到从一个小辈口中被套了出来。

    “那段时间她的心情肯定很差，连你一起讨厌也很有可能，”莱蕾猜测着，“还有那个预言师插上一脚，她就认为是你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幸，多么合理啊。”

    艾玛娅笑笑，不置可否。

    “听说她甚至想把你的血玉毁掉。”

    “……血玉，是我以前用血喂养过的那块玉吗？”

    “你记得啊，还有，你为什么和那些老头子一样用‘喂养’这个词？真奇怪！”

    闻言，黑褐发色的少女嘴角的笑容黯淡几许

    那块玉……

    她仍对儿时的某些事情记忆犹深。

    “对了！你打不打算拿回你的血玉？”莱蕾问道。

    “怎么了吗？”

    “因为听我父亲说斯诺想要为你举办回归仪式，那块血玉已经被斯诺向元老院提出要取出来了，可你现在好像没什么兴趣回这里，所以不打算拿回来吗？”莱蕾促狭地笑着，“那些元老院的老头子可能会拿那些血玉对他们认为不听话的族人进行惩罚呢，我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看你好像挺信的。”

    那块玉石原来是这样的作用。该说在意料之内吗？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必要拿回来呢。”艾玛娅点了点头，“以前有过真的被惩罚过的族人的例子吗？”

    “那是当然，我觉得那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而已，可那些大人都说是元老院的巫师用血玉惩罚他们。”

    “可以……跟我说一说吗？”

    “好啊。”

    分享故事是件乐事。

    在霍华德一脉的族史记载中，血玉是从未断过的习俗。如果不小心被某些科学论者知道了这个东西，血族肯定会有幸登上迂腐落后思想的例子榜首，遭到猛烈的抨击。不过很可惜，这种事情一般只有血族自己知道。

    血族的每一个新生儿都会被采集血液，自出生以来的一百天，每一天都要从指尖取大概一个小酒杯那么多的血，交给自己家族的长老院，将一块玉浸泡在自己专属的血坛子里。玉也不是普通的玉，相传那是血族禁地里的树林里的花结出的玉果实，散发着蓝色的光芒，有灵性。每一年年初，长老院都会派少部分心腹族人去禁地采集玉石——这是禁地唯一允许被进入的时间。

    被浸泡多年的蓝玉石逐渐呈现出血一般的色泽，到了血族少年少女成年之际，或是其他重要场合，血玉都会被提取出来作为一个象征的证物。

    连接灵魂与生命之物。

    这是书上对它的最终定性。

    “哈哈，说得神乎其神呢，小时候我还被这个吓得不得了，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嘛……”

    艾玛娅沉默地望着前方的星辰。只有某个特定的时间才能看见如此星光璀璨的宇宙，大部分时间，那片广阔的世界在她的眼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深不见底，那种直逼人心的寒意。真的只是黑暗带给她这样的感觉吗？还是她为人所赞颂的蓝眼睛中可以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另外一个世界以后……还是某日从梦中惊醒，慌忙地奔向浴室，把噎在喉中的腥甜血液吐满了整个洗脸池？她觉得自己可能身处在一个看起来和大家所在的地方很像的空间里，但实际上两者是不一样的。无形的屏障把她分隔开来。

    她怎么会不信呢？莱蕾，这当然是有可能的。她的幸福，她的苦难，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神明的赐予。她愿意信仰神，因为天道轮回，冥冥之中，都是自己埋下的因果。

    所以，伤害过她的人，到了最后一定会落在她手上。

    “真是神奇呢……”艾玛娅呢喃出声，恰好被莱蕾收进耳底。

    “你真的信了……唔……好奇怪，我还以为你是装装的呢，毕竟这年头谁还信这个……”

    “呵……莱蕾，我是个很心善的人，做坏事都害怕神明会惩罚我呀。”

    “咦……你不是被海贼养大的吗？”

    “嗯，是呢，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对了，那个放置血玉的地方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吧？”

    “那是当然，血玉被吹得神乎其神，老家伙都把它当宝贝，就算是族长也不可以随便看的……”

    麻烦呀，她还想看看呢……不过，也不是不行。

    她向还在侃侃而谈的少女伸出手。

    “带我去看看吧，”艾玛娅声线温柔蛊惑，“不管用什么办法。”

    话毕，少女碧绿的眼瞳如蒙上了一层纱一般黯淡了光泽，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呆滞地开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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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血色玉石的盛宴吗？

    艾玛娅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壮阔的玉石会。地下开阔的大殿内，四周立起了高高的雕花木格，一个一个被封锁在玻璃后面的血色玉石散发出莹莹光芒。这里是旁人眼中肃穆的霍华德家族长老院，进出严格把控，却让她轻而易举地进来了，还见识到了几乎是绝对机密的血玉所在。

    她深知以自己那使用不够娴熟的能力，遇上了真正厉害的血族，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艾玛娅小姐，你的血玉在这里。”

    头发苍白的老者在指了指陈列在最前方的一众格子中的一个。

    “要取出来看看吗？”

    艾玛娅的眼皮立刻跳动了一下。她垂下前一刻还散发着强烈好奇光芒的眼眸，恭敬地回答道：“不必了，您肯带我来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您，艾什长老阁下。”

    “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而且这是你本该拥有的权利，”艾什长老语气平淡到近乎冷漠，“只是下一次你想来这里，请直接和我或者其他人说，不要再利用莱蕾了……她是个单纯的孩子，只是有时候喜欢耍一些她并不擅长的心机，以她的能力无法伤害到别人。但是，艾玛娅小姐，你的做法伤害到她了。”

    他伸出爬满了蜿蜒青筋的手，手指摁上了玻璃，玻璃的表面就出现了一个指纹验证系统，识别后立刻打开了封锁着那块血玉的门。

    艾玛娅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答道：“我很抱歉，长老阁下。”

    控制了莱蕾的心智来到长老院，还没有开展她未成熟的潜入计划就被门口的艾什长老发现了。阅历丰富的老者不仅能力过人，也拥有着一颗慈善的心，非常体谅地让莱蕾暂且昏睡过去，没有令她和莱蕾撕破脸皮，还带她来到这里。

    若是艾什长老没有帮助她，她也完全不会产生类似于愧疚的心理，毕竟当初控制莱蕾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毫无负担，再说，莱蕾不也怀着目的接近她的吗？

    艾什长老取出那块血玉，递给她。

    “这是你的，摸一摸它吧，霍华德家族每个孩子都触碰过自己的血玉了。”

    艾玛娅小心翼翼，双手捧过了自己的血玉。它看上去和其他的血玉没什么区别。她的手指顺着玉石圆润的表面抚摸，缓缓的，缓缓的，似乎感觉到玉石也变得柔软起来。然后，她在一霎那看见血色变淡了，准确的说，是她在心里觉得它的颜色变淡了，因为回过神来，她又觉得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看见这一幕的艾什长老的目光闪烁。他之前怀疑的事，现在已经有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