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安静的地下停车场中, 一高一矮的身影肩并肩地走着。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唐珂就没再见过以前的老同学了。一开始是因为自尊心而刻意避开, 而等到她放下心结, 却又因为她的“长期潜水”而与大家失去了联系。难得再见到苏煜, 唐珂是说不出的感慨。

    就像苏煜说的，“很多人见一面, 就少一面。”这句话在唐珂听来，竟是刚好契合了她现在的情况。没有人能预知自己会不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和每个人的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怎么了？”苏煜一直在注意着唐珂的反应, 见她此时低着头, 长睫微垂，浑身上下莫名散放着一股悲伤的气息，让他十分不适，才干脆地出声打断。

    唐珂猛然抬头, 对上苏煜饱含关切的眼神, 连忙扯出一个笑道：“嗯？没什么，你继续说……”

    然后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让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是她矫情了……有这个时间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还不如想想怎么多赚点钱为家里多做打算。

    苏煜的眼神黯了黯, 仿若未察唐珂的情绪变化, 很自然地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不得不说, 苏煜是个很会聊天的人, 他在说话时会对倾听者给予适当的关注, 然后根据对方的情绪反馈调整谈话的内容，既不会冷场也不会显得过分热情，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唐珂从前就很佩服苏煜的八面玲珑，既能讨得老师们的欢心又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要是让她来当这个班长，恐怕两边都讨不了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车前，苏煜率先打开了车门，绅士一笑：“上车吧。”在唐珂上车时，还贴心地用手扶在车框上以防她的头被撞到。

    唐珂笑着道了谢，坐下以后正要系安全带时，就听苏煜说了声“等等”，然后倾身往车后座探去。男人高大的身躯在车厢内伸展，四周的空间顿时显得逼仄多了。

    唐珂只见他伸长手臂在后座摸索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这个给你。”然后下一秒，她的腿上就多了个萌萌的起司猫抱枕。

    唐珂看一眼这个明显和这辆越野车画风不一致的抱枕，圆圆的猫脸上两只眼睛眯成了线，两边嘴角翘~起呈“w”形的笑容狡黠而得意。

    “我突然发现它跟你有点像。”唐珂突然道。

    “哪里像？”

    “就是感觉……我也说不清。”

    她看一眼抱枕，又看一眼苏煜，突然笑了，“我知道了，是嘴巴！”苏煜两边嘴角天然的翘~起，抿唇笑的时候特别像猫咪的嘴巴。

    唐珂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指在虚空中描绘他的唇线。

    苏煜定定地看着那白~嫩如纤葱的手指在空中飞舞，俏皮又撩人，突然就觉得有点牙痒。

    “可是你给我这个干嘛？”唐珂抱着抱枕，不解地看向他。

    苏煜拿过抱枕贴心地给她放到身后，“这是给你垫在腰上的……”不是说怀~孕初期都容易腰酸嘛？

    “不用这么麻烦啦……”

    看着唐珂脸上还带点懵懂的神情，苏煜嘴唇动了动，又不能直接说破，只好顺势拉过唐珂座位旁的安全带给她系上，一边道，“我想让你坐得舒服一点而已。”

    唐珂惊讶于他的细心，调侃道：“哇~当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苏煜侧脸看向唐珂，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虚位以待。”

    唐珂：……又来了，老同学什么都好，就是爱开玩笑这点不好。

    “我们现在是去哪？”唐珂看向窗外，转移话题道。

    “你想吃什么？日料、韩料、中餐还是……”

    “日料不错，只是……”唐珂犹豫道，“你吃鱼生刺身这些吗？”

    苏煜不答反问：“你很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

    “那就去吃吧”这句话刚到嘴边，苏煜突然就想到什么，改口道：“可是天气这么冷，你就不想吃点暖和的东西？”

    “也是哦……”

    话是这么说着，但苏煜一看唐珂的表情就知道她惦记上了，今天不吃哪天肯定也要去吃的，只好道：“鱼生刺身虽然好吃，但说不准会有寄生虫，平常还是少吃为妙……”见她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好继续说，“尤其是家里有孕妇、小孩的，最好还是不要吃。”

    “孕妇不能吃？”唐珂惊讶道。

    “嗯。”苏煜深深看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唐珂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似的，莫名有点心虚。

    苏煜觉得无奈又好笑，明明是考试的时候谨慎得连一分都不会轻易丢掉的人，怎么生活上就这么毛毛躁躁了？真是少操心一点也不行。

    最后，还是苏煜拍板去了一家他常去的中餐馆——悠然居。

    悠然居的菜品以传统古法烹饪为卖点，贵在出品精致和还原纯正古味，因为炮制一道菜品颇费时间，所以餐馆基本只接受提前一天预约点菜。餐馆藏身于闹市中的清幽小巷中，苏煜停好车后，两人左拐右拐走过几条巷子才到达目的地。

    唐珂看到充满古风诗意设计的餐馆时，顿时眼前一亮——青砖红门，飞檐翘角，内部装潢细节似乎还考究了中国古建筑史，老板的品味可见一斑。

    唐珂原本还好奇地想摸一下架子上的陈设摆件，结果一听苏煜说“这全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大部分都是老板家里的私人珍藏”，伸出去的手指就抖了一下。

    苏煜看向她指着的方向，随口道：“比如你指的这幅明清时期的山水画，大概值这个数。”他轻轻晃了晃两根手指。

    唐珂犹豫地开口，“二……十？”

    苏煜浅笑着摇摇头，“二百。”

    唐珂默默地把手指收回来，亏她还故意加了一个零，谁曾想这样一幅画竟然要200万！那叫什么画，那可都是钱啊！钱！

    唐珂突然对这位悠然居的老板肃然起敬，能把几千几百万随随便便就放在店里，也是够心大的。

    “先生你好，请问有预约吗？”一进门，一个服务员便迎上来问道。

    苏煜打量他一眼，就知道是新来的，便道：“杨经理呢？”

    服务员楞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时，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杨经理眼尖地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连忙端起笑脸迎了上来，“苏先生，您好！”

    苏煜点点头算是应了，“芳华间现在能用吧？”虽是疑问句，然而他已经抬腿往包厢那边走去了。

    杨经理连忙跟上，面带歉意道：“苏先生，真不好意思！大小姐今天要在芳华间会客，所以……”

    “她要用？那还真是稀奇了……”苏煜挑了挑眉，“那其他包间呢？”

    “其他包厢……”早就订满了！

    杨经理心里为难，这位苏先生和大小姐是发小至交，连大小姐平常专用的芳华间都可以随意用的，所以每次来都不会提前打招呼，总是杀他个措手不及。

    能来悠然居吃饭的都有点身份背景，哪个都不好得罪。杨经理纠结了一下，还是咬牙道：“流水间刚好没有预约，两位这边请~”原本订了流水间的客人什么来头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现在不给这位苏先生弄个房间就铁定得罪大小姐了！

    唐珂进来以后就只顾着四周打量，也没注意到这一茬。两人进了包厢坐下以后，苏煜就把餐牌递给她：“想吃什么随便点，老同学难得聚首一回，不用跟我客气。”

    唐珂翻了翻餐牌，看着价格这一栏，只觉得肉都要疼了，两个人吃一顿估计都能抵几罐奶粉钱了。

    也不怪她会这样想，她自小就穷怕了，当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她的人生计划里就突然多了个小家伙，这意味着什么？她不仅要为外婆的攒好养老钱，还要给这小家伙攒奶粉钱攒学费攒生活费……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所以看着餐牌上每一道都价格不菲的菜品，唐珂真想说一句：老同学，咱去街口那家店吃云吞面吧！给你以后的孩子省点奶粉钱学费生活费啊！

    唐珂实在点不下手，干脆把餐牌递给了苏煜：“班长，我……早餐吃挺饱的，现在不怎么饿，你点够你吃的就行。”

    无框眼镜后的狭长凤眸眯了眯，顿时了然。他竖起餐牌朝她勾了勾手指，唐珂不明所以，见他一副要和她说悄悄话的架势，便也凑了过去。

    “真的不用跟我客气，其实这店是我朋友家里开的，报我的名字可以打……5折。”他随口说了个折扣。

    “没事，我真的不饿，吃不了多少，你看着点就行。”唐珂还是坚持道。

    难道他说高了？苏煜抿了抿唇，也不再劝，打开餐牌点了两个避开孕妇饮食禁忌的菜。心里却在反省：是他思虑不周了，光想着带她吃好吃的，却没考虑到她会不自在。

    “两位……就点了荷包里脊和一品花香骨两个菜，对吧？”杨经理又确认了一遍。

    “嗯。”

    看到苏煜摆手示意他离开，杨经理原本要提醒这两个菜的份量可能不够吃的话就咽了回去，识趣地退出包厢。

    两人又聊了一会，唐珂看了看时间，忍不住道：“这里上菜……一般都这么慢吗？”

    “嗯。”苏煜毫不心虚地点点头，他不介意再慢一些的。

    “可是……”唐珂咬咬唇，实在不想说她瞄到外面一桌的客人比他们来得晚，菜都要上齐了。

    苏煜突然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催一下单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真起了作用，不一会，杨经理就带推着餐车的服务员就进来了。看着一碟一碟精致的菜品被放到桌上，唐珂诧异道：“等等，我们没叫这么多菜……”

    杨经理扬起笑脸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店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更换菜单，在推出新菜品前我们都会邀请客人免费品尝，要是您方便的话，能给我们提供一点宝贵的意见就好了。”

    唐珂仔细一看，也注意到除了他们点的那两道菜，其他都是用小碟盛着的，看起来小巧精致，也就两三口的分量。随后，服务员陆陆续续上了十道菜，不一会就摆满了一桌子。

    唐珂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竟然还能免费试吃这么多菜，真是赚到了！

    “免费就这么开心？”苏煜看她一脸淡定，然而轻轻耸动的双肩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好心情，不禁揶揄道。

    “开心啊，免费有得吃干嘛不开心？”唐珂理所当然道。

    苏煜好奇道：“只要是免费的你都喜欢？”

    唐珂反问：“难道还有人不喜欢免费的吗？”然后像看傻~瓜一样看他。

    不差钱的苏煜摸了摸鼻子：好吧，他确实不太懂那种感觉……不过，他似乎找到了攻略她的正确打开方式？

    ***

    饭后，看着一桌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唐珂有点赧然：刚刚还说自己不饿，吃不了多少，结果一半以上的菜最后都进了她的肚子……

    “吃饱了吗？不够还可以再点。”苏煜像猫一般抿唇笑着，也不知是在揶揄还是真的在关心。

    “真饱了，谢谢……”

    这顿饭唐珂吃得特别满意，虽然价格不便宜，但味道确实美味，总体来说物有所值。她已经开始在心里计划什么时候也带外婆来吃一顿，要是能碰上它又换新菜单就更好了。

    两人坐着又聊了一会，苏煜注意到唐珂看了几次时间，便开口道：“你下午有没有别的安排？难得好久不见，咱们多坐一会没关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下午有个兼职的工作……”

    兼职？高中时唐珂搬砖跑腿端盘子，只要是赚钱的什么都干。想到她那些“辉煌”的前科，苏煜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还记得自己肚里还揣着个孩子吧？

    “什么样的兼职？”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唐珂支支吾吾了一会，只说了自己从沈氏离职还没开始找新的工作，就想在过渡期一边兼职一边休息，顺便体验一下生活。

    苏煜听完，只静静地看着她，说了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他的神色平静，然而脑海中已经掠过无数的猜想。而不管哪一种猜想都跟一个人脱不了关系——那个始乱终弃杀千刀的渣男！

    “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听起来闷闷的，唐珂敏感地察觉到了变化，却又不知为何，见他径直往店门外走去，连忙喊他：“班……苏煜！”还没结账呢！

    苏煜一回头，就见唐珂三步并两步地向他跑来，顿时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条件反射就张开双臂想把她拦下。唐珂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下没刹住就撞了个满怀。

    苏煜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就连忙把人按住上下打量，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悠着点，别摔着了。”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孕妇了！

    “我没事。”唐珂有点受宠若惊，敏锐地察觉到苏煜看她的眼神好像哪里不对。来不及深思，唐珂一手按着苏煜的肩，凑近他耳朵低声道：“我们还没结账……”

    苏煜微微侧着肩，似乎在认真地听着，实际上他的心思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刚刚她凑过来那一下，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慌乱以为她是要亲他脸颊！

    苏煜面上还保持着镇定，耳根却是泛出了一层粉红。

    一半是羞的，一半是觉得自己好笑。也不是没谈过几次恋爱，怎么还像个愣头青一样傻呢？

    大概还是因为那时候对那些女人都没有真的很喜欢吧。

    “经理，结账。”怕被以为他们要逃单，唐珂拉着还心不在焉的苏煜往回走，一边说：“我先给吧。”一边就要掏出自己的钱包。

    杨经理愣怔了一下，连忙去看苏煜的脸色。苏煜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按住她的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都说了请你吃饭哪还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那我自己那一份……”

    “真的不用。”他无奈地看着她，“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不然下次你请我？”

    唐珂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时，苏煜就朝她勾唇一笑，“就这么定了。”然后回头对着杨经理扬了扬下巴，“先记我账上吧。”说罢，就和唐珂一起准备离开。

    经过芳华间的时候，苏煜见门已经关上，随口问道：“她约了什么人？”

    杨经理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明白过来那个“她”指的是他们家大小姐，心里不禁忖度了起来：这位苏先生和大小姐的关系绝对匪浅，平日里虽是吵吵闹闹的，但是能跟他家大小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也就苏先生没谁了。说这两人没点猫腻，他老杨第一个不信！

    男女之间哪来纯洁的友谊，只有未将发生的奸~情。

    杨经理越来越笃定心中的猜想。不然怎么大小姐今天刚好约了相亲，苏先生就难得带了个女生过来吃饭？肯定是这两人闹别扭了！于是他试探性地回道：“是……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苏煜一听果然停下了脚步。唐珂疑惑地看过去，就见他眼神亮晶晶地说：“稍等，我去里面跟她打个招呼。”

    听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包厢里的凌晓晓还以为是服务员来上菜，结果一扭头就对上了苏煜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啧，这家伙……

    “你怎么来了？”凌晓晓柳眉微蹙地问道。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画了个淡雅清爽的妆容，火红色的一字肩长裙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姣好的身材，更衬得她肤白腿长。

    苏煜难得见她这般打扮，也挑了挑眉，嘴上却应道：“带朋友过来吃饭。”

    凌晓晓朝他身后望去，人被他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却还是看得出来：是个女人。

    她侧了侧身想要看清楚时，苏煜却看着她撇了撇嘴，眼中满是戏谑：啧，人模狗样。

    凌晓晓：呵，衣冠禽兽。

    苏煜：相亲，你也有今天~

    凌晓晓：拜你所赐，滚。

    两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完，苏煜这才看向坐在凌晓晓对面的男人。

    他一进来就注意到那个男人了，清俊的外表，淡然无波的神情，见他进来也不过是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随后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酌不语。

    苏煜觉得这男人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男人疏离又不失礼貌地回了礼，脸上的神情一直淡淡的，直到苏煜退出包厢掩上门，他匆匆瞥见半抹倩影的一瞬间，那双一直平淡无波的桃花眼才猛然泛起了涟漪。

    “他人就这样，让你见笑了。”凌晓晓这么说着，语气中却没有几分歉意。

    她扫一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笑道：“看来今天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是我招待不周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顿好的吧。”她看得出来这男人和她一样，对这场相亲饭局都没有多大兴致。既然这样还不如早点结束，早点交差。

    “好啊。”男人淡淡地应了声，“不过两个人吃点不了多少菜，或者下次可以叫上你的朋友一起……”

    凌晓晓没想到男人没有顺着她的话敷衍过去，反而应承了下来，还说要见她的朋友，这是几个意思？

    男人似是无意地随口道：“你的朋友看着有几分面熟，总觉得好像认识他……”

    凌晓晓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苏煜，顿时也起了几分兴味。这醉翁之意竟然在苏煜，实在不容她不多想。

    能看苏煜笑话的机会凌晓晓可不想错过，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男人此时已经恢复了那副淡然有度的姿态，端起了茶盏静静品茗，只是内心却不如他面上表现那般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