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清信步走出正殿，往尚雅堂的方向走。忽然，长廊上闪过两道魅影，一下子投入竹海里消失了。萧睿清看那身影眼生，眉头一皱，觉得事有蹊跷，怕是有外人暗自潜入山庄，也来不及通知别人便赶紧追了过去。

    萧睿清不动声色跟在二人后面，看清了是两个执剑女子，这二女对竹海的路形了如指掌，熟练地穿过竹海往登云峰上赶，萧睿清此时已肯定来者不善。再看二女步伐稳健、移动速度之快连萧睿清都要使出全力去追，可见二人大有来头。她们能摸清寰溯山庄的情形，似乎印证了方才齐烨枫的内奸之说。

    萧睿清举目远眺云中的登云峰，上面是寰溯山庄的禁地，连他也没有靠近过，这二女究竟有何用意？

    他不敢打草惊蛇，想把她们的意图摸到，便一直追着二女来到登云峰上，再往前便闯入了禁地。几经犹豫，他还是跟了上去，可是这禁地四周应该有机关结界，怎会像现在这样如入无人之境？

    正在萧睿清怀疑之时，二女已消失在密林中。萧睿清并不慌张，俯身下去观察地上浅浅的痕迹，循着痕迹继续追寻。前方忽然出现一座宝塔，萧睿清顿生疑虑，为何他平日没见过这座塔？这是禁地，难道那令人垂涎的宝物——玉琼环竟是收在这塔中？

    等他靠近，那两个女子果然在塔下，她们单膝跪着，正向一个戴着面纱的黑衣女子行礼。那黑衣女子身后还站着两个跟下跪二女一般装束的女子，想必都是她的剑婢。萧睿清心中明白，这黑衣女子是来偷取玉琼环的，一定要把她们拿下。

    这样想着，他朝着塔下喊道：“何人胆敢擅闯我寰溯禁地？”然后现身她们面前，拔剑相向。

    黑衣女子下令道：“拦下！”

    “遵命！”四女同时挥剑向萧睿清刺来，那黑衣女则头也不回地进了塔。

    萧睿清运足内力，纵身一跃躲过四女的杀招。四女见刺空，立刻分开两翼夹击，萧睿清执剑一拨，再一招神龙摆尾把两个剑婢的剑打掉，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又一人补了一掌，两个剑婢立刻瘫软在地。另外两个剑婢娇喝一声，从天而降，萧睿清借力打力，扣住一个剑婢的手腕，往另个剑婢身上一推，二女当时一同受伤坠地。

    等处理完这四个剑婢，萧睿清才发现那黑衣女子不见了，他慌忙道：“不妙！”也顾不得管他擒来的四女，马上追进了塔里。

    等他进了塔才发现塔的第一层竟是一片漆黑，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正欲前行。这时，一道魅影划过，萧睿清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便被那人抢走了火折子。那人拿过火折子瞬间就吹熄了，然后按兵不动，塔里又是一片漆黑。萧睿清仔细听着动静，想听声辨位，把那黑衣女子找到，可那女子也不是笨人，屏住了气息不让他找到。

    这样耗着不是办法，萧睿清振声问道：“姑娘何门何派，可是误入禁地？”

    黑衣女子没理会他，她进来时间长，这会儿已适应黑暗，一扫周围发现上塔二层的悬梯就在正西面，于是绕过萧睿清直奔悬梯。

    她一动便泄露了方位，再加上萧睿清此刻也慢慢适应黑暗，看出那女子正向悬梯奔。

    萧睿清立即追上去，道：“姑娘既非误闯，定是敌非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一跃上前拦在悬梯上，挡住女子的去路。

    女子淡定道：“那也要你有本事挡我！”

    “少说废话，还不束手就擒！”言语间萧睿清便攻了下来，本以为黑衣女子不会比外面的剑婢好上多少，没料到黑衣女竟正面迎了上来，反手一推顶住了他的攻势，反倒让他失了先机。

    “你究竟是何人？”嘴上虽是问着，可他心里已经想出了答案，这女子怕就是流云阁的人！

    黑衣女一招金蝉脱壳灵巧摇身，右手暗里一翻运气于上，隔空一击一股气劲涌了上来，萧睿清只好躲闪，让出了悬梯，黑衣女趁机冲上了二层，萧睿清大叹可惜，也冲了上去。

    外面的剑婢皆受了伤，一个剑婢对其余三人说：“汀涯仙子只身入塔定抵不住那法阵，还有那厮捣乱。赶快向玄名使求援！”

    那蒙面的黑衣女子正是流云阁十二仙子之一的弄月仪。

    塔中，弄月仪与萧睿清打斗着到了塔的第五层。弄月仪武功丝毫不逊萧睿清，甚至在他之上，萧睿清在漆黑之下毫无胜算，于是灵光一闪，迈到灯柱之下，以剑瞬间划过烛台点起火花，再顺势挑起火花撩到四周的红烛上。楼里顿时明亮起来。

    萧睿清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玉面遮在轻纱之下看不清样貌，可那双眼睛，那眼睛里透出的神采却让他愣在那里。太熟悉，所以难以相信；太喜欢，所以矛盾慌张。

    “是你……玑雪，竟然是你！”他认识那双眼睛，那眼神段玑雪一直掩饰，他怔住了，这是为何？不，兴许是错觉，一定是错觉！他觉得头要炸裂似的痛，竹海之中，初见之时，那对眸子于他脑中挥之不去。为何又是竹海？为何眉目嗓音不一样？为何玑雪会时时隐藏那迷人的神采？为何？为何？

    难道，段玑雪就是黑衣女，黑衣女就是段玑雪！萧睿清瞬间惶措。

    弄月仪也是一怔，声音虽平静却隐约透着颤抖：“你怎会知道？”她自幼在戏班子学艺，从四岁开始学弄妆拟声之法，易容术天下独绝，至今还无人辨出真假。她容不下失败，一次都不行！

    “破绽在哪！”弄月仪的怒气回荡在塔中，可萧睿清并没有回答她。

    “无妨，左右你今日要丧命于此。”弄月仪径自向通往六层的悬梯走。

    萧睿清握着剑的手软了下来。他爱上的不是段玑雪，而是这个潜入寰溯山庄的奸细。他何以面对世人、面对自己的师父？她不是段玑雪，那她又是谁？竟然如此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为何她这般心狠。萧睿清的心撕扯着。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弄月仪的一声惊呼。

    萧睿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发生了甚么事？他又重新握紧剑柄，沿着悬梯向上。不管她是谁，他都不能让她以身泛险。

    上到第六层他便感到一阵阴冷之气从上面传来，他四下看也没有发现弄月仪的身影，丝毫不敢迟疑再往第七层冲去。寒气越来越重，他也越来越揪心，那声惊叫意味着甚么？

    “不管你是谁……我不管！”他忐忑不安地跑向了塔的顶层，一阵玄光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挥袖捂住双眼。慢慢地，他睁开眼，看到里面竟是一个冰洞，正中的贡台上放着的圆状玉环必是玉琼环，而弄月仪倒在冰上。

    弄月仪一直盯着玉琼环，手里的红绫被她抓得紧紧的。她先前几次扮作段玑雪上登云峰来，用玄蚩授她的法子化了结界，此刻眼看就要得手，却在此束手无策。刚才，她使出全力欲击碎贡台四周的玄光墙，可电光火石之间，这诡墙竟将红绫连着方才她发出的内力反弹回来，给她重重一击。

    弄月仪从没像今天这般失败过。她血气上涌，玉面犯上微红，又一次祭出红绫，运入内力，凌空一舞，猛然娇喝一声，将红绫射向贡台，攻台四周忽然青光大胜，玄光墙又一次出现，弄月仪的红绫打在玄光墙上发出铿锵之声，可玄光墙丝毫未损，红绫又一次折了回来，加上玄光墙发出的青光一同向弄月仪攻来。弄月仪虽早有准备，可仍是躲闪不及，被击中身子飞起，重重地砸在身后的冰墙上。

    萧睿清被这一幕惊得一怔，他感觉是有人一剑击中他胸口，一阵剧痛包围他的心。可弄月仪扶着墙又一次站了起来，萧睿清隐约看到那面纱下的花容已经惨白，却又一次祭出了红绫。

    萧睿清深吸一口气，冲上去单手抓住她将射出的红绫，说：“你的目的果然是玉琼环。”

    弄月仪的瞳孔猛一收缩，然后瞪着萧睿清说：“想拦我？自不量力！”

    “你是如何扮作段玑雪却不被蓝师姐发现？”萧睿清质问她。

    她从怀中取出那块萧睿清家传的玉佩，嘲笑他说：“还要多谢你帮我掩人耳目，我行事才如此顺利。这东西真是可笑。”说罢，弄月仪狠狠地将玉佩摔到地上，一声脆响，玉佩碎作两半。

    萧睿清看着那碎玉，说：“为何如此绝情？”

    “绝情？你我之间何以谈情，又何来绝情？”她平淡不屑的声音砸在他心里，生生割着他的心。

    萧睿清凄苦道：“无非是为了玉琼环。可你即便是拿到玉琼环也没了气力过我这关，更休提带它逃出山庄。”

    话音刚落，萧睿清一个箭步冲上去封住了弄月仪几处大穴，弄月仪还未缓过神来就瘫软了下来，萧睿清温柔地扶住她倾下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弄月仪甚是吃惊，怒道：“你做甚么！”

    萧睿清感受到了她的气息，这才是她真正的气息。他笑了，就这样看着她，然后轻轻伸出手揭去她面上的面纱。骨子里的倔强将她扮得光彩照人，配上那幽深的双眸，出现在他面前。弄月仪无力反抗，就这样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揭下她的面纱，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地久久凝视着自己。

    萧睿清眼里满是温存：“我晓得你是利用我，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既然你想要玉琼环，好，我帮你。”

    萧睿清眼中忽然满是坚定，起身扶起弄月仪将她倚在墙边。弄月仪明白他要做甚么，以她这些日子对萧睿清的了解，他是个懦弱无主见之人——她最瞧不起的那类人，为何此刻的他如此坚定。

    弄月仪难掩声音里的惊讶，故作鄙夷：“凭你！”

    他拾起地上的两半碎玉，回首向弄月仪泰然一笑，一笑之间，无尽情仇。既已成了罪人，既已深陷孽缘，活着也是累赘，为她而死，死得其所。

    “力道由心起，随外物转移。”萧睿清声音很平静，参悟着玄光墙的玄机，“于是，以力打力会适得其反，此法行不通。”说着，他走进贡台，青光顿时大胜，他缓缓地伸出手，向玄光墙探去。

    弄月仪不禁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结果。

    渐渐地，他的手触到了玄光墙而并没有被玄光墙弹开，他一阵暗喜。可这时一阵强劲的力自他手上蔓延而来，猛地打在他的心肺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一涌而上，冲得他的身子不由一颤。那只手下意识要往回缩，他赶快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萧睿清脸色登时煞白，没了一丝血色，额间渗出细汗。他提起内力护住心脉，继续把手往里送，只多了一寸，那力劲又增大一倍向他冲来。他的心脉又受了一次重击，口中喷出一条血柱。他却毫不犹豫，又向玉琼环近了一寸，这回气劲更强，他腿一软差点倒下，可依旧强撑住了。

    弄月仪心里很乱。她从不知这个男子可以如此执着与顽强。玉琼环她要定了，可非要拿他的命换吗？即使这样想着，她还是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萧睿清额间的汗已成股流下，他每靠近玉琼环一寸就像万箭穿心般生不如死，眼看着玉琼环近在眼前，可那痛苦让他神智开始模糊，用力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昏厥，接着挪出另一只手运气推向地面，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艰难地挺直了身子，低吼一声，最后一次向前探手，紧紧抓住了玉琼环。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这时贡台上轰然射出无数道光箭，萧睿清已没能力躲闪，光箭穿体而过。

    “我是真的要死了。”萧睿清再也无力支撑，在他拿到玉琼环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向后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血顷刻积了一地，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玉琼环。

    弄月仪看着那块她费尽心机想得到的玉，此时的玉琼环被血染红，显得如此妖媚。

    血渐渐流到弄月仪身边，与她的红衣晕成一片。

    萧睿清的血涌得愈发急了，他的意识点点消失，可他还是对着弄月仪笑了。

    弄月仪怔在那，凝视着倒在地上的萧睿清，默默留下了眼泪。原来，这个男子竟爱她爱得如此之深。

    萧睿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还有最后的心愿，嘶哑着开口：“告……诉我……你……你的……名字……”

    弄月仪含泪而笑，美得凄婉，道：“弄月仪。”

    此生足矣。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弄月仪惊住，木然转过头望着门，玄蚩出现在眼前。

    玄蚩走过去解开弄月仪的穴道，然后看了一眼萧睿清，道：“他死了？”

    弄月仪脸上尚挂着泪痕，艰难站起身给玄蚩行礼。玄蚩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给了弄月仪。

    弄月仪认得，那是凝神续命丹！她忽然跑向萧睿清，倒出里面所有的黄色药丸，慌乱地送到萧睿清嘴里。

    “你竟然救他！”玄蚩的眼中闪过寒光。

    弄月仪没立刻回答他，看着失去神智的萧睿清，深吸一口气，拿起玉琼环，双手呈给玄蚩。

    正准备离开时，她看到了那块碎玉，“我娘说如果遇到心爱的姑娘，便交给她。”萧睿清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她俯身下去，拿起半块碎玉，然后淡淡开口：“玄名使息怒。他……他钟情于我。如果……命大不死，日后定是颗好棋。”

    弄月仪没有再回头看萧睿清，向玄蚩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