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郝佳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这原来不是一场梦，她看到的，摸到的，全部都是真的。

    她没死，甚至还重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

    “孩儿，你咋愣着呢？”

    郝奶奶走过来，撩开郝佳刘海，额头凑过来跟郝佳贴在一块，嘟囔着，“还好没发烧。”

    郝奶奶转身在屋里的躺椅上，拿了件填了厚棉花的袄子，披在郝佳身上。

    “孩儿你掉水里了，现在身体弱，不敢着凉了。”郝奶奶把领口捏着拢起来，扣上扣子，“这是你爸的衣裳，有点大，但是暖和，在这坐会儿别动弹了。”

    郝奶奶说完，转身从柜子里拿了半块生姜，利落地切了五片，丢到刚熬开的红糖水里头。很快大厅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生姜味儿。

    “这是你爷爷前几天刚买的红糖板子，正好那边的甘蔗厂出了一批，他托人买了不少。又甜又香，你尝尝看。”郝奶奶倒了满满一大碗生姜红糖水，放在郝佳跟前的大圆桌上。

    郝奶奶又催促，“趁热喝。”

    郝佳应了声，捧着滚烫的搪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受了凉，此刻裹着大棉袄，还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几口热汤下腹，身体顿时涌上了热流，一下子热乎了起来。

    生姜味儿虽然冲鼻，可熬在浓浓的红糖水里，并不太难喝。

    一碗生姜红糖水很快喝完，郝佳打了个饱嗝，郝奶奶眉开眼笑地揉着郝佳脑袋，直说她乖。

    “你几个弟弟妹妹可都不爱喝这个，还是你最乖了。”

    郝奶奶住在隔壁的老宅子里，距离郝佳家里最近。身子骨还算硬朗，再加上老人家忙碌了一辈子，根本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时常到这里来干点活。

    几个儿女家里但凡出了点事儿，都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搭把手，嘴硬心软，但凡有心的，都知道她的好。

    “爸跟爷爷呢？”

    郝佳从醒来，就没看到爷爷郝志国的影子。

    按理来说，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郝志国肯定第一时间跑过来看她的。

    “你爸下地去了，你爷爷他去卖甘蔗了。”

    郝佳咬了咬唇，“爷爷他不是背疼，天这么冷，怎么还出去卖？”

    郝佳的眼前，浮现出郝志国佝偻到无法停止的脊背，一时间有些心酸。

    清水村的甘蔗出了名儿的甜，而且高产。

    可这村里头的人都不缺甘蔗吃了，卖给别人又哪有人要？

    因此要想卖掉甘蔗，就必须地挑着担子，去更远的市集卖。

    那是附近几个村子共同的大集市，很多人凑在那里卖他们村儿的特产，办的很是红火。

    不过那集市距离清水村，足足有十几里地。

    郝佳的爷爷郝志国，今年六十八岁。劳碌了一辈子，身子骨还没老伴儿好，现在已经驼了背，一想到老人家深一脚浅一脚挑着担儿卖甘蔗的模样，郝佳就觉得鼻酸。

    “你爷爷不出去卖，谁去？难道放着长虫？是你.妈还是我挑着去？”郝奶奶叹气，“我倒是想去，近点的还成，要去镇子上的市集，我老了，挑不动了。”

    郝佳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我来！我挑！”

    郝奶奶笑了，“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挑动几根啊。乖乖的读书吧，以后考上大学，让我也跟着享享福。”

    郝佳吸着鼻子，重重点头。

    “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这辈子，她不仅要考上高中，还要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赚多多的钱，把妈，奶奶，爷爷他们全部带出清水村。

    你们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郝佳如是想。

    在她愣神的功夫，后屋传来一阵响动。

    家养的大黄汪汪叫着，是有人回来了。

    郝佳按住郝奶奶，从凳子上跳起身，“我去，奶奶你别动了。”

    郝佳裹紧了袄子，冲到后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弯着腰从小门里走进来。

    看到她，男人立马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佳佳！”

    郝宏骏大步走过来，一把搂住郝佳，将她给抱了起来。

    郝宏骏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是个很英伟的男人。

    他十八岁选择参军，二十六岁伤了腿转业回了清水村。在部队的时候，任职于野战军，身为副连长的他，前途一片光明，可谁知在一场演习中伤了腿，被迫提前转业。

    以他的军事素质，本来可以分配去更好的地方，可他舍不得老婆孩子，转业地点选择在上山镇，成为了一名基层警察。上山镇管辖着很多村，警力不足的情况下，很多村只能勉强配备一名警察。

    像是清水村这样偏僻又落后的村子，更是在上一名警察退休后，就没人肯再来。

    原先清水村当了警察的，不愿意留在本地。而其他地方的，也不愿意来这。久而久之，这里的位置就空了好多年。直到郝宏骏转业回来，自愿申请调到清水村，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过大多数时候，这些派发下来的警察并没有事情可做。因此郝宏骏更多时候，是帮着家里下地干农活，此时他正是从地里回来，裤腿的雨靴上沾满了泥巴。

    他们家的地分配在比较远的地方，郝佳落水的事情，林秀英来不及通知他，就匆匆的将郝佳带回来照顾。

    也就是说，郝宏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只是下意识地在看到郝佳的时候，上前将他抱了起来。并像小时候那样，用下巴上生出的胡子茬在郝佳娇嫩的皮肤上乱蹭着。

    郝佳被扎的很痒，忍不住在郝宏骏怀里乱动，嘴里不住地求饶：“爸！快放我下来！你弄疼我了。”

    郝宏骏这才不逗女儿，把她放下来。

    “佳佳，你这也太轻了些，得多吃点啊。”郝宏骏手里还扛着锄头，说话间，已经放在了后门专门腾放农具的地方，跟在郝佳身后往厅里头走。

    看到郝奶奶的时候，郝宏骏和她问了声好。

    刚才后门光线昏暗，郝宏骏看不清楚东西。现在光线明亮，才发现个子娇.小的郝佳，正穿着他的大袄子，现在大半个人埋在衣服里头，整个人像裹了条被子似的。

    郝宏骏不由得大笑起来。

    郝佳眨了眨眼，看着郝宏骏英俊的脸庞，又重重吸了吸鼻子。

    郝宏骏这才注意到，郝佳好像是感冒了。

    “怎么样佳佳，看过大夫没？”

    郝宏骏倒了三碗热水，先给郝奶奶和郝佳端了一碗，自己才端起来喝水。

    郝奶奶一只手掐着腰，中气十足的呵斥道：“你这个当爹的，连自家闺女掉水里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

    “嗯？”郝宏骏愣了下，丢下手里的碗，大步走到郝佳面前，大手盖在她的脸颊上摸了摸，没觉得温度不对，才皱着浓眉问，“妈，这是怎么回事？”

    郝奶奶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你问孩儿自己吧。我去给你们淘米做饭去。”

    郝宏骏坐在躺椅上，一把拉过郝佳，让她坐在自个儿结实的大.腿上，严肃地问，“佳佳，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郝佳当然不能直接跟他说原因，只好低头盯着自个儿脚尖，闷闷道：“也没什么，就是跟人争了几句，不小心掉水里了。”

    “谁家的？”

    郝佳摇头，不肯说。

    她想自个儿解决，不愿意让父母为她担心。

    可是郝奶奶却不这样想。

    “还不就是那刘大华家的小子，有人看到他跟孩儿她吵架了，接着就掉水里去。”

    郝奶奶话刚说完，郝宏骏就坐不住了。

    他把郝佳拉起来，攥着她的手腕朝屋外走。

    “妈，我出去下，跟秀英说我一会儿回来。”

    郝宏骏人高马大，现在正值中年，更是身材威武不凡。

    郝佳现在还没抽条，瘦瘦小小的，不过一米五，跟在郝宏骏后头走的踉踉跄跄的，差点摔了个跟头。

    郝宏骏发觉后，立马弯腰蹲在郝佳跟前，用力拍了拍肩膀，“佳佳，上来！”

    郝佳咬着唇，最后还是屈服了。

    郝宏骏很爱她，从小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

    可就算是这样，也敌不过天灾。

    郝佳把脸颊贴在郝宏骏宽厚的肩膀上，小声地说：“爸，我特想你。”

    “我们这才仨小时没见吧，你就想我了？”郝宏骏得意地吹了个口哨，等着回家的时候跟林秀英炫耀这件事。

    “嗯，特别想你，还有妈。”

    郝宏骏不满地说，“我还以为你就想我呢，没想到还有你.妈啊。”

    “都想。”

    郝宏骏心里头美得很，可一看到不远处刘大华家的屋子，脸立马拉得老长，恨恨说：“我们佳佳这么乖，肯定是他欺负你。佳佳你别怕，以后受了委屈回来跟爸说，爸爸给你出头。”

    郝佳嗯了声，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

    刘大华家的大门虚掩着，门口没见着人。

    郝宏骏放下郝佳，一上去就猛拍门。

    屋里头很快传来气急败坏地声响，吼道：“哪个缺德的，大白天的瞎拍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