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英子，孩儿她怎么样了？”

    “妈，没事儿，大夫说呛水了，吐出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吓得我路上差点摔了。”

    “妈，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郝佳耳畔响起，她想要动弹一下，可是浑身僵硬。用尽了全身到了力气，也只是让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下。

    “英子，动了动了孩儿她醒了！”

    林秀英扑到床前，一把握住郝佳冰凉的手指，红着眼圈，“佳佳，你觉得怎么样？”

    郝佳睁开沉重的眼皮，引入眼帘的就是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她怔住了。

    “妈……”

    郝佳声音微弱，像是怕大声一些，就要将梦惊醒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秀英，眼睛里渐渐蓄满了眼泪。

    “佳佳你别哭，别哭，没事儿了啊，妈就在这里陪着你。”林秀英抱住郝佳的脑袋，将她整个人埋在自己怀里，哽咽着说。

    当她从隔壁二婶子那得知郝佳溺水的消息时，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她的身上。当时世界就灰暗了，恨不得那个溺水的人是她。

    好在老天保佑，她的佳佳没有事。

    泪水濡湿了林秀英的领口，冰凉地贴在郝佳的脸颊上。

    郝佳木木地想，如果是梦的话，再让她做久一点吧。

    林秀英是在郝佳二十岁的时候去世的，小村子里条件落后又封闭，根本不知道身体虚弱的林秀英原来患上了心脏病。再加上劳累过度，在郝佳二十岁那一年，甚至来不及赶着见上她唯一女儿一面，就在病床上永远的合上了双眼。

    当时的郝佳正在外地出差，当她听闻这个噩耗的时候，倒栽葱似的从凳子上倒了下去，眼睛一闭，昏睡了两日。

    等到醒来后，整个人就被掏空了似的浑浑噩噩的。

    她的母亲，最爱她的母亲，她十九年没见过的母亲，此刻就在她的面前，肌肤温热，是实实在在能摸得着的。

    这个梦可真美啊。

    郝佳这样想。

    林秀英只以为郝佳是被吓到了，此刻心疼的要命，手掌在郝佳的背上轻轻拍着，哼着儿时的摇篮曲，安抚着郝佳躁动又不安的心。

    “乖孩儿，以后可不敢再跑到水边耍了，你这么说一下，把我们都吓得够呛。”

    郝佳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僵硬地不能动弹，她机械的从林秀英的怀里抬起头，越过林秀英的肩膀，看到一张苍老却慈祥的面容。

    正是早早就去世的奶奶。

    郝佳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她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胸口有什么憋得满满的，让她整个人跟着颤.抖起来。

    她没法说话，但却在拼命地点头。

    只要能让她们再待的久一点，郝佳什么都答应她们！

    “我今天听人说了，说看到你跟刘大华家那小子和几个人，在水边不知道吵什么。孩儿，你不说不喜欢刘大华家的小子吗？”

    奶奶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坐在床铺一角，唉声叹气的模样让郝佳十分愧疚。

    可是很快的，她就反应过来不对了。

    这梦怎么如此眼熟？

    刘大华家的小子？

    在爷爷奶奶尽数去世后，清水村里就再没了郝佳的留念。很多记忆早就模糊了，可是这个人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刘大华家的儿子刘启勇，从小学起就跟她在同一个班级。再加上家里头住得近，按道理来说已经会是玩得很好的同伴。

    可是两人却仿佛冤家，从小吵到大。

    刘启勇更是不把郝佳当做女孩子，两人动辄打架。

    她深深地记得有一回，刘启勇骂她是扫把星，克的自己的妈妈天天生病，父亲瘸腿，爷爷病重，妹妹挂科，气的郝佳跟他扭打在一块。

    可是郝佳毕竟只是个女孩子，怎么打得过比她壮了许多的半大小子？

    在刘启勇猛力推搡下，郝佳踉跄着跌入了池塘里。

    刘启勇惊慌失措掉头就跑，直过了很久，郝佳才被人从水里打捞出来。

    救她的人说，再晚几分钟，人就没了。

    所以醒来以后，郝佳就不敢再接近刘启勇，生怕重蹈覆辙。而刘启勇也害怕再出意外，两人渐行渐远，后来几乎连话都不说一句了。

    现在想来，郝佳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奶奶，是他们先骂的我！”郝佳胸口不停起伏，“他们骂我、骂我……”

    话涌到嘴边，可郝佳却说不出来。

    她不想叫她妈妈和奶奶担心，因此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妈，奶奶，你们别担心了。”

    郝奶奶站起身，嘴里碎碎念着，“我下去给你冲以往红糖生姜水，等下给你端上来，你好好休息。”

    郝奶奶走了以后，林秀英也松开抱着郝佳的手，站了起来，“佳佳你先休息吧，妈妈一会儿再来看你。”

    郝佳舍不得林秀英，巴巴地攥着她的袖子，看的林秀英发笑。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的佳佳这么粘人啊。”林秀英挠挠郝佳的手掌心，温柔地说，“你乖啊，我一会儿就上来。”

    郝佳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得松手了。

    等林秀英关门离开屋子后，郝佳才盯着天花板开始发呆。

    她不想醒来。

    不仅仅是因为梦里有去世多年的母亲跟奶奶，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郝佳不想面对那个结果。

    她清晰地记得，拿着刚刚到手的房产证跟钥匙，郝佳正要过马路，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时候大白天的，路上人不多。

    郝佳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尖叫，然后身子像被碾碎了一样，飞上了空中，眼前红彤彤的一片，只看见一辆四分五裂的大卡车翻倒在路边，地上红的刺眼。

    郝佳想，都这样了，还是不要醒来吧。要是残废了，躺在床上一辈子，她又没亲人照顾的，也没闲钱，后半辈子凄惨还不如当场去世。

    郝佳捏着身上盖着的被子，晒得蓬松温暖，透着干净的肥皂味儿。

    真实的让郝佳想要流泪。

    郝佳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这么美的梦，她不想在床上度过。

    屋子里的摆设，熟悉又陌生。

    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可此刻却如潮水一样涌上来，郝佳摸着整齐的作业纸，眼泪打湿了字迹，晕开一片。

    初三六班

    郝佳

    字迹生涩，却仍旧能看出清秀。

    郝佳自小在林秀英的教导下临摹字帖练字，虽然有时候偷懒，但从小学开始，写的字就鹤立鸡群，一直很受语文老师的喜爱。

    作业本干干净净，整齐工整。

    郝佳摸着，心里哽的难受，擦了擦眼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所有人都盼着她能够念高中，考大学。

    可从来没人料到，自小成绩优异的郝佳，会在中考落选，连高中都没上成。

    郝佳脑袋里想着事情，刚醒来的她浑身虚弱无力，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从最后三.级阶梯上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剧痛。

    路过的林秀英见状，吓了一跳，冲过来拉起地上的郝佳，不住的问：“佳佳你有没哪里痛？脚能不能走路？”

    郝佳却是愣愣的盯着林秀英，思绪纷乱。

    她听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不会察觉到疼痛的。

    可是现在，疼痛的感觉太过强烈，就好像……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郝佳有点茫然地想，这到底是梦还是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