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字数:6328 加入书签
纪念琪慢腾腾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粉笔,捏了捏冰凉的指尖,空空的教室里落针可闻,跟窗外的热闹像是两个世界。不知谁拢着嘴巴喊了一声:“宇哥盖个帽儿!”几秒之后欢呼声响起,显见得是得分成功了。
他收好自己的东西,又把女孩们扔在角落里的清扫工具收进储物柜里,关窗锁门,离开教室。
路过操场时正赶上中场休息,纪念宇在场边从包里掏毛巾擦汗。纪念琪抬眼看过去,正看到一个女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举起一瓶水。
女生站得离纪念宇很近,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看得出身材十分高挑纤细。三月初,早晚还凉着,纪念琪衬衫外还穿着校服外套,女生却已经换上了夏装,百褶短裙下露出一双笔直的长腿。
女生不知说了句什么,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起哄声。纪念琪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捏紧了身侧的手。
纪念宇插着腰低头看着面前的女生,没接那瓶水,倒是忽然抬头,远远地看了过来。
明知道不可能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纪念琪还是仿佛被抓了现行一般,心里一紧,狼狈地扭过头,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他一路上神思恍惚,地铁上差点坐过了站。到家时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好婆在后院给花浇水。
见他回来,好婆赶忙放下喷壶进来:“哦哟,囡囡回来啦!”
好婆是从小带他们兄弟俩长大的保姆,到现在还是习惯叫小时候的乳名,说了多少次也改不过来。
纪念琪扑了扑她花白头发上的落英:“好婆,你膝盖不好,蹲下不方便,说了我来浇就好了呀。”
好婆觑着眼睛看墙上的挂钟说:“没事没事,弟弟呢?又没跟你一起回来?”
纪念琪撇过头:“他在学校跟人打球呢,一会儿就回来。”
“唉,”好婆忧愁地叹气:“弟弟就是贪玩,还是我们囡囡好,一放学就知道回来读书。”
纪念琪把书包放在客厅沙发上,岔开话题问:“我爸我妈呢?”
“哦,你妈妈今晚替别人值大夜班,爸爸下午回来收拾东西去上海出差啦,你肚子饿了吧,等我洗洗手给你端饭吃,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笋干烧面筋。”
纪念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我自己能弄,好婆你回吧,走晚了路上我会担心。”
老太太临出门还在念:“囡囡多吃点饭啊,吃好了再喝汤,你太瘦了,看弟弟多壮,你就是吃得太少……”
打发走了好婆,纪念琪去厨房洗手吃饭。
好婆的晚饭准备得很丰富,有汤有菜有点心。怕凉,都放在蒸箱里温着。纪念琪抬腕看了眼手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没把饭菜拿出来,只拨了一点到碗里,吃完之后洗了碗,到后院去看花圃里新栽进来的几棵绣球。
刚从盆里挪出来的时候缓了几天苗,看着有点打蔫,这几天一回暖,花球立刻变得圆润蓬松,好婆刚浇过水,细密的水珠凝在花瓣间,更显得娇艳。
纪念琪盯着花发呆,家里安静,他心里却乱哄哄地静不下来,老像站在篮球场边上似的,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也不知道那瓶水最后他喝了没有……
纪念琪皱起眉,自我厌恶地别过脸来,喝不喝的,又能怎么样呢。
他拎着书包上楼回房间,洗了洗桌上那个小玻璃花瓶,把刚才在楼下剪的一枝白绣球插进去,打开抽屉,从一排彩墨中拿了管“月夜”滴了几滴进水里。
他盯着墨水晕开的纹路发了会儿呆,好容易叹口气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拿了作业出来做,心却不静,隔一会儿就走下神,耳朵老警醒着,留意捕捉楼下的动静。
天色渐渐暗下来,从窗子望出去,天边的薄云后面藏着最后一点红光,小区中央的水系景观也亮起了夜灯。
数不清第几次了,他又抬腕看表,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单词书,终于听到一声短促的自行车刹车声,紧接着后院的栅栏铁门响,纪念宇回来了。
纪念琪笔尖悬在纸上听楼下的响动,水声稀里哗啦的,是在洗手,然后走到厨房找吃的,不大一会儿脚步声三两下跑上了楼。
房门虚掩着,纪念宇也没敲,直接推开门探身进来问:“你吃过饭了没有?”
纪念琪头不抬眼不睁地写单词,只回了三个字:“吃过了。”就不再言语。
他没回头,不知道纪念宇在身后盯了他半天,眼睛里半是温柔半是玩味,还掺杂着点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末了无声地牵了下嘴角,跑下楼吃饭去了。
纪家的洋房算上地下一共三层,二楼的三个房间里兄弟俩各占一个,走廊尽头是间浴室。虽然房间门对着门,但一整晚两人都没再照面。
睡觉前,纪念琪洗过澡后拥被靠坐在床头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一本书。
门上响起两声敷衍的敲门声,纪念宇熟门熟路地推开哥哥的房门走了进来。
他刚洗完澡,只穿了条睡裤,绳结也没系,松垮垮地卡在胯·间。纪念琪余光瞥到弟弟·裸·着的上身,眼角不受控制地一跳,无意识地攥紧了书角。
纪念宇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往床上扔了一瓶药油,一手拖过桌前的椅子反骑在上面,露出一大片光·裸的后背。
纪念琪无声地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弟弟背后。
兄弟两人里,纪念琪发育得早,小学就开始长个子变声,纪念宇到了初中时还是一副小孩样,但是他后来居上,过了十六岁就迅速超过哥哥,窜到了一米八,他随父亲纪纲,运动天赋很好,打球跑步游泳骑车样样行,因此发育得肩膀宽阔,四肢修长,腰身柔韧。他身上的肌肉纤薄紧致,还带着点少年感,但那轮廓已经开始显现出强健的雏形。
他应该是没认真擦身,后背还带着水汽,越发显得肌理强韧,皮光肉滑。过了个冬肤色捂白了些,在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纪念琪靠近些就闻到了家里柚子沐浴乳的味道,混合着纪念宇身上独特的体味儿,令他体内泛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悸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强自镇定,伸出指尖点了点他肩胛上一块红色,轻声问:“这里?”
纪念宇伏在椅背上嗯了一声:“体育班的周子超打球太脏,那胳膊肘像长了眼睛似的,专往人身上拐。”
纪念琪不像弟弟交游那么广阔,这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他皱了下眉头,把药油倒进掌心里搓热了小心地捂上去一点点按揉。
纪念宇皮肤暖热,衬得他手掌温凉。药油的气味弥散开来,纪念琪揉着揉着走了神。
纪念宇从小火力旺,身上常年热烘烘的,小时候家里住工厂大院,兄弟俩一张床,每到冬天都是纪念宇先上床暖好了被窝他才进去睡,睡到早上常常是他裹着被子抱着弟弟,弟弟却大摊着手脚晾在外面。
后来两人都长大了点,家里给他们换了双层床,纪念琪怕冷,冬天还总是钻弟弟被窝,纪念宇大概是嫌挤的,但也从不说什么,每晚洗完澡都先钻进被子里看漫画书,暖热了才叫他:“琪琪,来睡了。”
再后来,搬家到这里,他们有了各自的房间……
他正神游,冷不防纪念宇伸手越过肩膀握住了他的手,纪念琪吓了一跳,像被蛰了似的倏然抽回了手。
纪念宇毫无所觉似的起身说:“行了,好多了,你睡吧。”说完拿起桌上的药油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纪念琪长吁了口气,卸下所有防备一般塌下肩膀,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午夜时分。纪念琪喘息着从一个羞耻的春·梦中惊醒,浑身燥热,心脏狂跳,下·身一片冰凉滑腻。也许是睡前擦药油的刺激太过,这次的梦境比以往每一次都更真实,梦里的触摸和拥抱带来的兴奋和幸福感依然让身体一阵阵发着抖,耳边幻听一样回荡着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叫他:“琪琪,琪琪……”
他猛地坐起身,捏着额头叹气,沉沉袭来的罪恶感打散了梦中所有的旖旎。
他悄悄去洗手间清洗了换下来的衣物,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心头莫名的烦闷焦躁,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他翻腾了一会儿,放弃了,起身打开窗户坐在桌前透气。
天上不知何时起了浓云,月亮升起来了,淡白色的月光穿过云层,洒在桌上那瓶绣球花上,花瓣吸饱了瓶子里靛青色的水,彩墨里的金粉结在花瓣边缘,被月色一照,发出妖艳的蓝光。
纪念琪目光冷冷地盯着变了色的花球,明天它就会渐渐枯萎死去。而他自己正像这枝将死的绣球,虽然外表光鲜,芯子却是烂的。
他是一个怪物,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从何而始,他对孪生弟弟的依恋,变了质。
是哪里出错了呢?他又惊又怕,偷偷地翻书,查网站,纷繁驳杂的资料并不能解开他的疑惑,只能让他更加困惑和恐惧。
他也曾安慰自己说,这一切都错觉,是青春期的激素在作怪,也许长大了就好了。可是他长大了,弟弟也长大了,他心里的怪物也随之长大了。
不管是声音,笑容,气味,还是表情,动作,眼神……纪念宇整个人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吸引。
他是一个肮脏恶心的怪物,他无法控制地对自己的亲弟弟,并且只对自己的亲弟弟有爱情与性的欲望。
上了高中后,在他刻意的疏远回避下,两人渐渐减少了交集。如果他想,他们甚至可以一个月不照面,不说话。
别人的青春期是梢头豆蔻,朝气蓬勃,对于他来说,青春却是一个荒芜的墓园,里面黑雾弥漫,终年不见阳光,痛苦没有尽头,也毫无生机可言。
如果。他总忍不住幻想,如果他们不是亲兄弟就好了。那样的话,虽然他们性别相同,但至少不涉及到血缘和伦理,也许自己还有一点点机会。可幻想终归是幻想,除了带来失落,并没什么帮助。
有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想让高中时代快点结束,也许,等他们离开家去了不同的地方,不再生活在一起,就安全了,见不到他,就不用每天苦苦压抑自己的嫉妒和欲望,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这样的以后又让他害怕,他这一辈子都逃不开血缘的诅咒,他必须在弟弟的婚礼上做他的伴郎,看着他迎娶别的女人,在每年的家庭聚会上表演兄友弟恭,给他的孩子做大伯,逢年过节给孩子包红包,撑着笑容抱过来亲一口,看着他和他的妻子站在一边笑。
每次想到这里都痛到锥心刺骨。
初春的午夜风很凉,越过树丛吹进来的花香也是冷冷的,纪念琪坐在月光里,慢慢地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上臂内侧一大片驳杂的划痕。
那些伤痕排列整齐,新旧叠加,有的已经颜色暗沉,有的结着细细的痂,周围还红肿着,衬着手臂内侧雪白的皮肤,显得尤为狰狞。
纪念琪摸出抽屉最里面一只小小的铁盒,从里面拈出一片小小的手术刀,面无表情地在已经痊愈的位置稳稳地划下三刀。
一阵锐痛后,鲜血迅速地涌了出来,他抽了张纸巾抹掉血迹,在伤口上贴了条创可贴,收好东西后躺回了床上。
左臂上一跳一跳的钝痛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缓解了心里的焦躁,他终于在凌晨时分,皱着眉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