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吉原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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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不负责任地把有世丢在了宴会厅,阿若叶在花楼里闲逛起来。到处是醉酒欢闹,搂抱在一处的红尘男女,他饶有兴致地围观了一圈,脚步一转往楼后走去。

    吉原曾经被一场大火烧了个面目全非。如今哪怕重新再建,比之以往更加富贵。但那场火灾在人们心里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一些没什么人来的角落里,还堆着烧焦的残骸。在花楼一个拐角的巷子里就有这样的半间屋子——后来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阿若叶绕到后门来到巷子里,掀开烧得极是残破,满是灰尘的半卷门帘,走入仿佛遗迹一般的屋子。他晃了半圈,走到了里面。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茶室,屋子正中间有一个火炉。火炉旁边竟然跪坐着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头戴着一卷蓝底白点的头巾,岣嵝着上半身。两条耸耷下来的眉毛叫他带着笑的脸染上一二分滑稽和悲苦的意思。老头看到阿若叶进来,极是费力地朝他弯了一下腰。一只金光闪闪的亮点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如此人迹罕至,废墟一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老头儿,阿若叶没有丝毫觉得不对。而是走到他面前,拍了拍老头儿的脑门儿,说:“刚才谢谢你了。”

    老头缩了一下,目光转向屋子的角落里。阿若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呢。”

    说着他走过去,抬手将倒塌的房梁抬起挪开。在厚厚的灰尘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个面具来。这个面具和那老头儿长得一模一样。阿若叶把这个面具递还给老头,说:“原来是被压住了。好了,还给你了,你自由了,快离开吧。”

    老头儿拿着面具,欢欣鼓舞,左右蹦跶,没有一点行动不便的样子。他抱着面具,口吐人言:“谢谢大人……”

    阿若叶笑了一下:“很久没说过话了吧。”

    “是呢,那些柱子倒下来把我压住了,虽然侥幸没被烧死但也开不了口,离不开了。如果不是大人来到这里,我不知道要被困到什么时候去。”

    “顺手而已,而且你也帮了我。那么多金子,你们也太实在了些,”阿若叶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接下来去哪儿?怀里的那个小家伙呢?”

    他说的小家伙正是刚才飞出的金光。被骤然点名,那小金灵被吓了一跳,往老头儿怀里一缩。老头安抚地对小伙伴笑笑,感叹说:“若无这金灵陪伴,我不知该如何寂寞呢。我被困了太久了,想去其他地方转一转……不过,他要去哪儿,就要问他自己了。”

    “哦,这样,”阿若叶敲了敲扇子,开始推荐自己的地方,“我有一座屋子,叫做妖皇宫,那里头有许多你们的同类,要来么?”

    听到妖皇宫,老头儿瞪大了眼睛,结巴着:“您,您就是阿若叶大人……小的,小的太失礼了。”

    他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阿若叶抱起手臂示意不用这么惶恐,又说:“我就这么一提罢了。之后如果想来,顺着三月的降神风或者逆着还神风的方向,你就能找到了。小家伙,你呢,你听明白了吗?”

    老头激动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都有带来金子的本事,在外头玩的时候自己小心些,别被人捉去了。”一番叮嘱,阿若叶摆摆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阿若叶大人,等等,”老头忽然叫住他。踌躇了一番,他下定决心说:“我修行时间不长,仅仅能自保而已。但是金灵只是刚通灵思的小妖,和我一起在外游荡,被人捉住了怕是逃不出去。大人若是不嫌弃,还请将它带走吧……”

    说着,他又伏下腰行了礼。

    “这样啊,”阿若叶一转扇子,表示没问题,又看向缩在老头儿身后的金灵,“怎么样,要跟我走吗?”

    小金灵初通灵思,还很是懵懂,在老头儿的催促下,稀里糊涂地飞到阿若叶的肩膀上停下了。老头这下彻底放了心,抱着自己的面具告辞:“多谢大人了。”

    说着,他就在原地消失了。

    小金灵不明白自己的玩伴怎么突然走了,疑惑地在原地飞了一圈。阿若叶伸手招他回来,“好了,要走了哦。”

    带着新收的小妖,阿若叶离开废墟。抬眼看到花楼外墙花团锦簇的装饰,甚至奢侈地贴上了金箔,他似是问金灵,又似在自言自语:“你说这富丽羡煞凡人的财运能持续多久呢?在我把你们都带走之后……嗯?”

    金箔的绚丽在他眼里化成刺破浮华假象的针芒。示意乱飞的小金灵回到自己的袖子里,阿若叶迈开步伐,“好了,去看看我们的阴阳师大人吧。”

    阴阳师大人此时正和前途无限的未来花魁大眼瞪小眼。蝶容已经宽衣以待,坐在被褥上像是一件待拆的礼物。可是有世完全不敢上前,仿佛蝶容身边有什么可怕的结界。

    听到有世的问题,蝶容面上划过一丝不解,他回答:“是,小人的确是男人。”

    “男,男,男的!?”有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找不到自己的嘴唇在哪里了,“男人怎么可以做这个,怎么可以,可以……陪客呢?”

    他下意识的问题里带着世间对这个行当最简单的恶意和偏见,不过震惊之下,有世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这里的不妥了,他整个人都混乱了。有世想了半天,都搞不懂怎么会这样,于是问:“你……是有什么苦衷,才流落到这里的吗?”

    如果身世悲惨的话,或许就情有可原了吧。

    不过蝶容说:“我是自愿卖身于此。”

    有世没话说了,彻底呆了。恍惚之间,他发现了吉原的热闹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以往是男人流连的地方,此时也多了许多乐意享受的女人。在吉原大门的外面,已经是一个新世界。西洋的风从海上吹来,太多新颖的东西和观念在这片土地上剧烈的发酵着。

    那么为什么只是因为吉原刻意的守旧,就觉得外面的风吹不透那扇大门呢?

    然而,有世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一股闷气咚咚敲着他的胸口,他猛地站起来,潦草地留下一句:“抱歉,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要走了。”

    土御门公子飞快转身,猛地拉开了纸门,然后被外面的苍助给挡住了。

    苍助伏在地上,声音从地板处传上来,“客人,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劳的吗?”

    有世硬邦邦地说:“没有,我要回去了。”

    苍助显然有些意外,极快速小心地往里头瞟了一眼,发现蝶容不管妆容和发型都很整齐。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恰巧挡住了有世的去路,问:“是蝶容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吗?”

    听到服侍两个字,有世头都大了,“没有没有,我要回去,你快让开。”

    苍助不动,有世有些恼火了,想跨过他却继续被苍助挡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厮固执地拦住今晚的贵客。

    “大人,若有不周请您不要委屈自己。请务必说出来,让吾等接受惩罚。”

    有世是个聪明的人,听到这句暗示不由一愣。吉原可不是外面正在兴起的公司,而是可以随意买卖打骂人的地方。自己不管不顾地离开,的确会叫人误以为是蝶容做了什么惹恼他的事情。得罪了贵客,自然是要被责罚的。

    而且,今晚土御门有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乃是重中之重的客人。没人会责怪他的不知礼,只会去责怪其实什么都没做的蝶容。

    苍助的话让有世进退两难,在心里把坑自己的阿若叶再问候了十八遍。

    说曹操曹操到,在二人僵持的时候,阿若叶晃荡着重新上了二楼。看到站在门口的有世,他笑道:“这是怎么了,你要回去了?”

    他一顿,忽然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不是吧,这么快?”

    理解了他什么意思,有世顿时气得命少了二十年,他颤抖着手指狠狠指了指此处的罪魁,“你闭嘴!”

    “少年人,不要这么暴躁,”阿若叶摇了摇扇子,不满道,“真是的,你从小就这么急躁。”

    有世已经气到极致,完全不生气了。他有些疲惫地说:“父亲和师兄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此番叨扰蝶容了。”

    阿若叶微笑,凑近有世,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你不想收妖了?”

    有世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世间的妖怪那么多,谁爱收谁收吧,他不想管了。阿若叶拍拍他的肩膀,似乎理解了他的苦楚,不再强求。如果阿若叶劝他留下,有世大约死都不肯留下。结果,他一副随便的模样,有世反倒迟疑了。

    察觉到客人的动摇,苍助猛地一个大礼,口气坚决:“请公子务必留下来!”

    有世回头望了望,发现蝶容还保持方才的姿势坐在那里,不管是周身的气质和表情都很淡然平静。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准确来说是阿若叶捣乱的缘故,让无辜之人受到责罚,有世实在不忍也做不到。

    只是一晚上而已,什么都不做就罢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拉上纸门重新回到了蝶容面前。

    阿若叶挑了挑眉毛,对还跪着的苍助说:“真是一位体贴的客人,对吧。”

    苍助直起上身,垂着脑袋不说话。没被搭理,阿若叶也不恼,哈了一声刚想说话。一阵浓臭的妖风扑面而来,阿若叶回头,一个有两层楼高的丑陋女人正站在庭院里,带着痴痴的笑容往二楼寻欢的房间里张望。二楼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只偷窥的妖怪。

    哦哟,阿若叶执扇,一挑眉梢,心道这地方这样傻啦吧唧的妖怪还挺多。他一把将探头探脑的金灵按回自己的袖子,摇了摇扇子正欲动作。细风拂过庭院,他脚边木头似的苍助奇怪地抬头,扫了空无一人的庭院一眼。

    欣赏了一下高女狼狈逃窜的身姿,阿若叶收回扇子,对脚边的苍助说:“那么我先走了。”

    往前走了两步他又返回来蹲下,一手挑起了苍助的下巴。苍助被他这个的动作惊呆了,甩着头狠狠躲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甩开阿若叶的手指。

    只听阿若叶用一种评价货物般的轻浮语气道:“瞧着还行。”

    苍助下巴生疼,怒道:“放开我。”

    显然苍助很生气,连敬语都不说了。然而,这种真实的反应反倒更加挑起了阿若叶的兴趣。他钳紧了苍助的下巴,眼睛微微眯起,黑色眼珠中的瞳仁变成了一条竖线。苍助骇出了一身冷汗,有一种被蛇盯上的恐怖感。

    见他反抗得厉害,阿若叶瞥了瞥嘴:“小东西脾气还挺暴躁的。”

    他放开手,起身走了。

    苍助抬头,神情有些恍惚。下巴上的痛觉非常强烈,像是被人用锤子锤过。但他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面前似乎有什么人和自己说了一些让他不愉快的话,不过苍助想不起来了。他晃了一下脑袋,犹豫地站起来走到走廊边朝下张望。

    除了院子中摇摆的细竹,什么怪异都没有。那么方才从院子里来的视线又是怎么回事?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怪异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苍助忍不住是不是自己太累了,才会出现连续的幻觉。他把头伸出去,迎着冷风吹了一会儿,清醒之后才重新坐回到门边。

    对于守门的仆人来说,这一晚注定是无聊的一夜。除了房间里的客人会要求热水夜宵,他们要及时地奉上之外,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小厮们会打开一丝门缝,透过这条缝隙偷窥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那些香艳的场景会倒映在屏风上,有时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没有人不觊觎美人,而美人的亲近从来都和这些下人们没有关系。这种偷窥无疑是非常刺激的,满足了他们看到碰不到的饥丨渴。私下里,游女们的近侍会交换情报,对游女们的床上本事评价一番,仿佛一个个都是行家。

    风流的传闻也不止在楼中流传。会一传十,十传百,然后传遍整个吉原。有些客人就会因为这些传闻慕名而来。但关于蝶容的点评,在苍助侍奉后就未再出现过。

    一则是因为讨论高级游女的房中轶事是不被允许的——乱嚼舌根会被打出去。如华容太夫,蝶容等名伎,他们在吉原已经闻名,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和不可触及。美人如花隔云端,只是在登上云端之前,避免不了被污泥沾染的命运。

    不过私底下的躁动按捺不住,讨论总是避免不了。

    花楼里的头牌,谁人不好奇?可是苍助从来都不参加这样的讨论。正是他这种不合群的表现才会惹人厌弃。看他不顺眼的人就在背后造谣,说苍助吃独食。不过没有人敢为此明目张胆地去为难苍助,暗地中使绊子总是不少。这位吉原名歌舞伎的弟子的日子显然不好过。

    但苍助对那些欺辱好似都不在意,从来都没有向蝶容透露过自己的难处。并非是因为苍助胸怀广阔,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师除了表演之外,眼中没有其他东西。他的难处和痛苦就算是说了,蝶容也感知不到。

    苍助抬手拉开了阻挡自己视线的纸门,透过门缝往里看。

    观察自己的老师,是苍助在这个无聊世间为数不多的,愿意主动去做的事情。不同于其他小厮的猎奇,花楼老板的贪婪,苍助的目光是直白冷静带着一种审视的。他观察的不是蝶容的皮囊,而是老师的内里。

    以往这个时间点,房间内已经传出叫苍助觉得非常无聊的欲念之声。这些声音大多属于来客,蝶容清越的声音从来不会浪费在这些事上。为了叫客人流连回头,其他游女就算觉得无聊,也会用自己的声音装出热情和迎合。她们的演技以假乱真,能满足寻欢之人的虚荣心。

    可蝶容从来不这么做,并不是他不会——否则他怎么在台上用自己的表演打动每一个观众?只是因为他的表演并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存在。在人类最直白的欲望面前,蝶容无动于衷。

    我的老师是干瘪的,活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活人——苍助不止一次这样想。

    苍助神情冷漠地观察着房内。这样的神情莫名带着一丝高贵的含义,出现在一个打杂的下人身上奇怪无比。今晚的屏风上没有红尘苟合的画影。那个年轻的公子似乎无意与蝶容共度春宵。

    那他花那么多金子来作甚?找到蝶容一诉衷肠吗?真是无聊的纯情。

    烛火闪烁,屏风上的人影动了,有世的影子与蝶容的影子靠在了一起。苍助觉得非常无趣,每一个都是这样,再好看的皮囊下都是无趣的魂灵。

    他这么想着,准备合上纸门。变故发生在一个瞬间,一条影子从屋内屏风下窜出来,在空中凝成一个女人的形状。这个女妖伸出带着黑色雾气的双臂,朝着屏风摸去。一边靠近,女妖还发出垂涎的嘶嘶叫声。

    苍助瞪大了眼睛,一把拉开纸门,抄起旁边的烛台就往女妖身上刺去。同时,屏风被斩成两半,有世执着自己的刀也往女妖方向砍去。

    女妖受惊,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对着苍助就是一爪。他不曾习武也没有经历修行,当然躲不过这迅速一击。有世眼疾手快把苍助扯了回来。见一击不中,女妖在原地抽动了一下,朝着传遍逃窜。一张符纸快过它的速度,封住了窗户,同时分影立现,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了结界之中。

    被一惊一乍弄的一头雾水的蝶容从榻上坐正,扶起了自己的徒弟。他发现有世和苍助都看着窗户的方向,眼中很是戒备。可是那个方向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世甩了一下自己的刀,冷笑道:“一晚上装神弄鬼,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是一只屏风窥。”

    名为屏风窥的女妖常常出没在这些花街柳巷,它十分喜欢透过屏风偷窥男欢女爱,因此得名。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妖怪,不过常常出现在屏风上头,满脸垂涎的恶心表情能吓人一大跳。

    或许是因为新年时人们的欲望和期盼格外强烈,这只屏风窥的体格格外大,力量也十分充沛,大约是在别的房间吸饱了那等甜腻湿润的情愫。长期潜伏在花楼里,听到人们的讨论,它知道蝶容是此处的头牌。晓得蝶容今晚待客,屏风窥就贴着纸门屏风溜到了这个房间。

    出乎此妖意料,这个房间中并没有它预想的画面。它很不甘心,就在暗中等候。终于,那屏风上的人影渐渐靠近交叠,对它来说一场饕餮盛宴即将开始。等了一个晚上早就不耐烦的妖怪迫不及待地化出形状,靠近屏风想要一饱口福。

    谁能想到,一个在门口随侍的,毫无力量的人类会突然窜出来坏了它的好事。而在屏风后待着的竟然是让妖怪们痛恨惧怕的阴阳师呢。

    屏风窥不会说话,一张口就是滴滴答答的口水。如果他能口吐人言,估计会爆出一大长串市井里的粗口。被围困的恐惧和被打断的恼怒,叫屏风窥很暴躁。它延着房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一个跑出去的口子。

    望向房中三人的目光不善,屏风窥盯上了苍助。就是这个小子坏它好事!一声嘶吼,腥臭的唾液飞溅,屏风窥朝着苍助就撞击了过来。有世不慌不忙,刀尖一点,一个巨大的法阵挡在了苍助面前。屏风窥撞在法阵上,噹得一声,它头昏脑涨,分不清方向。

    这只女妖满地打滚的样子着实滑稽,可没有人笑得出来。有世在苍助和蝶容身上加了一个结界,心中暗忖:刚才那个法阵,一般的小妖装上去差不多就魂飞魄散了。这一只却只是伤了一点皮毛。比我想得倒是难对付一点。

    他冷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难对付才好呢,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一个晚上被戏弄的辛苦!

    ·

    “嗯?”

    叼着糖串的阿若叶抬首望了身后一眼。

    “怎么打起来了?”

    阿若叶拍了拍手,担忧道:“可别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说着把糖串塞给在旁边馋了一晚上的小金灵,他朝着花楼走去。

    花楼的宴会厅里正有一场恶战。

    这只屏风窥的实力非常强大,屡打不死,甚至叫有世认为今晚他屡次察觉的妖气就是它发出的。这与它修行时日长久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段着实不妙。正值午夜,四面八方全是它的力量来源。花楼里越是热闹,这只屏风窥就越是嚣张。

    有世跟随父亲师兄游历各地,见过的妖怪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今天却被一只生长在下流场所的小妖为难住,若是其他人早就怒火中烧了。但他身为阴阳门未来的少主,被区区困住,必不能担负传承阴阳道的重任。

    正是知道自己正处于天时地利的好时机,屏风窥的动作肆无忌惮。反正法阵不能伤其分毫,那柄驱邪的长刀就算砍在身上造成了伤害也能迅速恢复。而且此地有些狭窄,有世并不敢做太大的动作。连累了无辜的人可不好。

    他一边小心地和妖邪周旋,一边思考着退敌之策。

    能将这妖怪引到别处,斩断了它的力量来源自然是最好。但看现实,这只屏风窥有死赖在这里不愿走的意思。还未等有世想出应对的法子,妖邪则已经起了贪念。它看上了蝶容的身躯。

    此妖物在花楼潜伏已久,每次来蝶容这里就能获得更纯正的力量。客人掏出昂贵的价格抱得美人,一种财力和地位上的炫耀以及最终胜利带来的满足,让他们在面对蝶容时更加容易释放情绪。

    在一旁同时品尝此等浓烈情绪的屏风窥产生了想要亲身感受的想法。如果能附身在蝶容身上,那它就会越来越强大。而且经过几次交手,它发现蝶容是三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他甚至都看不见自己。

    只要他们露出一个破绽,它就趁机附身。到时候别说旁边那个能看见自己的小厮,就算是阴阳师也不能耐它如何。打定了主意,屏风窥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去骚扰蝶容。

    蝶容被有世和苍助护在中间,不解也很困惑。他看到房内的摆设莫名其妙地倒成一团,墙壁上发出细细索索,甚至犹如敲击铜钟一样的金属声,这不是纸门该有的形态。而那位拿着刀的公子,神姿凌冽,如天人一般不可侵犯。

    他并指成决,玄妙的法决从他口中泻出。

    房中呼啸成风,绫罗的碎片四处飞舞,年轻的阴阳师与未知的妖物搏斗。光影翻飞着,落入了蝶容的眼中,他有些痴迷了。一丝灵光从他眼里泛出,就像是初春雪水化冻,汇聚成溪水的源头。激烈的战斗中伴随着灵感的爆发。

    这一幕为蝶容的表演提供了新的素材。他晃神着,往前歪了歪,就像一个看皮影的孩子想要看清楚皮影是怎么动作的,他想去观察有世的表情,作为参考。

    蝶容全然不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他往前探去,正值屏风窥朝他撞过来。苍助一把将蝶容拉了回来,锁在自己的怀里。

    “前面非常危险!你不要命了吗!”

    蝶容骤然清醒,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有世也发现苍助能看到这只妖怪,心道:没有经历过修行自带阴阳眼的人不多。这样一个人才浪费在这种地方实在可惜了。等事情结束,我要问问他愿不愿意拜入我们学习阴阳术。

    不过现在,他丢给苍助一个铃铛,道:“这是清音铃,妖魔只要靠近你就摇响它。”

    清心寡欲淬洗七情六欲,这只铃铛对付这种欲望化妖最合适不过了。交出这个护身的铃铛,有世超前跨了一步。这只屏风窥捏住了有世不愿搞大的心思,肆无忌惮地挑衅,让年轻公子很是不耐烦。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邪,贪心不足,得寸进尺,不给它一个教训难消心头郁闷。

    有世环视一周,目光发冷,不过是一个房间而已,反正也烂的差不多了,他有什么好顾忌的。

    阿若叶拉开房门时,屏风窥正被有世一刀定在了地板上。它像是一只被戳到七寸的蛇,在地板上剧烈抽动着,看到房门打开,逃生的出口出现,它顾不得剩下半身,如壁虎断尾冲门而出。可惜还没到门口,阿若叶抬手一抓,就把这只妖怪捉在了手里。

    “一只屏风窥你也要对付那么久,最近修行不够格啊,”阿若叶手掌收起,屏风窥来不及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就烟消云散了。

    有世不想搭理他,收起刀硬声硬气地说:“不关你的事。”

    阿若叶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叫有世想用拳头招呼的欠揍笑容。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蝶容和苍助身上。蝶容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而苍助看着老师的神情格外的复杂。阿若叶很是满意,自言:“这可比那副木头一样的模样好多了……”

    “我的佛祖,这是发生了什么!!”

    花楼的老板出现在门口,他看到房内狼藉一片,花了重金买来的屏风碎成两半。花瓶柜子,帷幔盘碟,昂贵的摆件能碎的就没留下一个完整的。眼前的景象叫老板险些当场昏厥。

    门口站满了看热闹,围观讨论的人,啧啧声不绝于耳。

    “我的屏风,我的花瓶……啊!!!天啊!”老板惨叫着,一眼看到护着蝶容的苍助,登时火起,“苍助!你怎么在客人的房间里!你做了什么!你这个混蛋!快说!”

    有世拦住跳起来想打苍助的老板,塞了一张支取大金额的金票给他说:“这不关蝶容二位的事,是我做的。”

    “什么,什么?客人,您,您?”老板还没被金票和他的话安抚到,接下来的话就叫他差点又摔倒在地。

    有世说:“这里出现了妖邪,我为了捉住它才不慎毁坏了此处物件。但这不是重点,这个房间要及时进行驱邪。今日已经来不及,明天我会带着东西过来。在此之前,请封锁这个房间,不让任何人入内。”

    不止老板,其他人也都听懵了。

    “什,什,什么,”老板抖着嘴唇结巴着,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妖怪!这里没有妖怪!哪里来的混蛋骗子!你给我滚出去!”

    有世挡住他推来的手,正义凌然道:“吾乃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人,当今阴阳道传承土御门未来的少主!如今妖邪已驱,净化方是正理!你若想要日后安宁,便不可如此无知!”

    他底气十足一声喝断,叫人不敢不信服。

    “土御门……天哪,真的是那个土御门吗!”

    “阴阳师,天啊!那是为人主占卜祈福的,快看他的腰带标志,果然是阴阳师!”

    “这里的真的有妖怪?老天爷,太可怕了,我可不要在这里待下去。”

    “我也是,我也是,快走快走,以后我也不要来了,竟然有妖怪……”

    看客们现是惊讶,好奇,逐渐变成了听到有妖怪的恐惧,纷纷带上自己的东西逃离这里。花楼老板眼见着客人都走了,血气上涌,扑上去阻拦。

    “没有妖怪,没有妖怪,他都是胡说的!你们不要听他胡说!”

    见这财迷心窍的老板执迷不悟,有世摇头不已。他上前道:“封锁这里,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我明天会再来的,只要净化干净,客人们自然会回来。”

    情况刻不容缓,有世留下这一句话就匆匆回去,准备取了净化仪式用的东西再赶紧回来。忙乱之中,甚至都没时间注意阿若叶的动向。

    阿若叶靠在门边看着因为客人流失跺脚哭嚎的老板,再看着门口指指点点却不敢靠近房间的花楼其他人,最后目光落在房内依偎在一起的蝶容苍助师徒上。

    他叹道:“唉,到底是年轻了一些。”

    随后,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离开了这番闹剧的现场。

    最终天终于亮了,热闹的一晚上的吉原,其他地方的游女们披着衣服出来送别客人们,依依不舍的模样仿佛真是夫妻一般。而花楼里出现妖怪的传闻也会随着这些客人的离去在他们之间流传。

    下人游女们聚在一起,议论着今晚发生的事,没有人敢去招惹失控的老板。老板踉跄着走回来,看到屋内破损的一切,又看到手里拿着的金票,原本的失意绝望悲伤通通收了回去。这些情绪一律汇聚成冰凉的怒火,让他的双眸如同淬了毒液。

    他指着屋内的蝶容和苍助,声音若寒冰一般下令:“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绑到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