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不想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俞木大出所料，忍不住惊讶出声：“你认得我！”

    似有顾忌的范小宛瞅了一下满眼八卦的林大嘴，径自把俞木拉进了拱门。

    “哟，刘麻将，哪拐来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一迈进麻将馆，烟味汗味，麻将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果然相当乌烟瘴气。

    “打你麻将，这我远方侄女。”

    所谓的麻将馆其实并不大，堪堪摆满五桌，已经挤得挪不了道。好不容易到了后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却原来别有洞天，空间不大，不过已经基本隔绝了前头的嘈杂喧闹。

    “你怎么会认得我？”俞木忍不住再次询问，并且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盯着范小宛，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表情变化。出乎意料，范小宛既没有突然见到分离十七年女儿的激动，也不像狗血伦理剧里歇斯底里地痛陈往日纠葛，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俞木清清淡淡地开口，仿佛俞木不过是刚刚放学回家。

    “你是我生的，怎么会不认得。你小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你，没什么变化。”

    “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吗？”

    “你都能找到这里了，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事情就是他们告诉你的那样，我没什么要说的......你饿了吧，想吃什么，家里只有面，不过市场还没关门，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买.......”

    俞木盯着面前女人的嘴不断一张一合，突然蹲在地上“呜啊”一声大哭，不计形象，似乎受尽了人世间所有委屈。吓得范小宛赶紧抱住她，一个劲问:“宝贝，怎么了........宝贝，跟妈妈说......谁欺负你了......宝贝不哭......”谁知，她越哄俞木哭得越凶，母女俩只能抱着一起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我要吃面.......我饿了......”哭得岔气的俞木总算想起中场休息。

    “啊？吃面......好，妈，我给你下去。”

    简单的清汤面，加了两个鸡蛋，俞木边吃边把不断下滑的眼泪准确无误地落进面汤里。

    “好吃吗？”

    “好吃！”俞木扬起最灿烂的笑容回答，怕眼泪滑落，又把头埋进碗里。

    是的，好吃，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面，尽管味道寡淡得好像没放盐，一个蛋煎得太生，另一个蛋煎得又太老。是的，就这样吧，他们相爱也好，仙人跳也好，她都不想去追究了。因为她是如此满足，有个人能一眼就认出她，会叫她宝贝，会关心她饿不饿......是的，就这样吧，这么简单的温暖，她渴望了太久，现在她很知足，也很快乐，所以就这样吧！

    突然，前头传来无法忽视的声响，甚至夹带着几声喊妈的惨叫声。范小宛交代了还在吃面的俞木几声便急匆匆地往前头赶去。

    挂在墙上的老爷钟一下一下地摆动，外面的声音也一下高过一下。终于，俞木还是选择忘却范小宛的交代，快速跑过通向前头的小道。当在门缝中看到满身伤痕正在做困兽之斗的范小宛时，俞木脑子空白，只是拉开门冲到她身前，大喊：“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麻将馆内的人明显被突然闯入的俞木震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报警？小妹妹，你哪来的？堕落巷，三不管——老天不管，财神不管，警察更不管！哈哈哈，哎呀，逗死我了！”

    “老大，这妞长得不错！”角落里一个长相极年轻的平头男人突然出声。

    “你这贼眼！不过，是不错。刘麻将......”黑壮老大一双眼激光枪似的在俞木身上上上下下扫个不停。

    “不关她的事，她是我远房侄女儿，只是来走亲戚的。”范小宛迅速拉起扑在自己身前的俞木，严严实实地把她藏在身后。

    “侄女儿也是女儿嘛，既然你拿不出钱，那就拿侄女抵咯。”黑壮老大边说着，边试图靠近俞木。

    “你敢！”如同保护幼崽的母狼，范小宛拼尽最锋利的獠牙，退向墙角，试图保护身后的俞木。

    “刘麻将，别给脸不要脸！刘能这臭小子搞砸了超哥的货，留他一条烂命是超哥仁慈，我们兄弟可不行，你要嘛还钱，要嘛拿侄女抵！”俞木这才发现，地上还躺了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说是迟那时快，趁着范小宛闪神之际，一群人扒拉出躲在墙角的俞木，有人抱她的腰，有人扯她的校服，有人抓她的大腿，流氓就是流氓，可怜的俞木只剩凄厉的哭喊......

    “住手！动手！都住手......我给钱，我给钱!”被两大汉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范小宛不停呼喊，绝望得如同掉进猎网的母兽。

    “老大，我早说了这臭老太婆有钱吧，人家都说她年轻时候跟过大官，她要是不扒拉还是抠门刻薄的刘麻将吗！”出声的依旧是角落里的平头男人。

    “是啊，也亏她能藏，竟然藏到井里的石头洞里去，要不是她自己拿出来，谁找得到！”

    “张强，我们俩打小认识，我跟我妈没亏待过你吧！”躺在地上装死的刘能见钱都被收刮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着站在角落一直推波助澜的平头男人吼道。

    “是吗？要不是你妈这个贱女人，我妈不会上吊，我爸也不会因为内疚整天喝酒最后酒驾出车祸，我更不会成为没人管的孤儿！”

    “那是你妈自己心眼小，整天疑东疑西！”

    “我妈心眼小，要不是你妈整天大半夜把我爸叫出去，她又怎么会怀疑！”

    “那是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是半夜发病，这附近就你爸一个开出租车的，不叫你爸叫谁......”

    “哎呀，老子头都大了，谁稀得听你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收工，晚上小桃红还在等老子呢！”话落，一群人抱着满手的钱也跟着出了门，不想率先出门的黑壮老大竟然又折了回来，

    “哎，远房侄女儿，你要是挂牌，就没什么小桃红的事了，哈哈哈......”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吗！”

    “我，我怕你出事。”也许意识到自己帮忙不成，反倒添了麻烦，俞木说得并无底气，

    “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范小宛看了低头的俞木一眼，突然扬起过分笑脸说道：“你是可以帮我。你回去跟你爸说，让他再给我些钱。”

    俞木抬头，木木地望着眼前的笑脸，似乎不懂那张清淡却可亲的脸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生动却可憎。

    “你看着我干嘛，听懂了没有？你也不用多说，你只要说这么一句，他就会明白的。刚刚那些钱就是他给的。”

    “你威胁他。”俞木似乎才从恍惚中恢复清明。

    “什么威胁，说那么难听干嘛，他给钱，我封口，公平买卖。你也看见了，我就这么一个破麻将馆，刘能他爸早死了，刘能也就这幅鬼样，不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你爸反正不差钱，他指缝里漏点够我们母子俩过日子了......”

    “所以你就威胁了他一辈子。所以你就拿我威胁他！”

    俞木已经记不得最后自己是怎样离开那里回到家的，只知道从那天起，自己无法面对沐心雅，俞明珠，更加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俞达陵，只能陷入无边无际的自我厌弃中，没有人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