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帛给林时年做家教不到一周，每日三省吾身，五感日益敏锐就不说了，林时年随便一个眼神，他都能解读出108种意味。

    现在连第六感都快练出来了。

    林时年说他懂得多，他总觉得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

    第六感拉响警报，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顾闻帛端坐如钟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政，如是而已——我懂的不多，只是凑巧知道，就像考试，刚好考到了复习过的问题。”

    林时年：“那您的复习提纲还真是包罗万象啊，连从良计这么偏僻冷门的传统文化知识都没落下。”

    顾闻帛：“并不存在热门冷门，在知识的海洋里，每一滴水都生而平等。”

    林时年：“……”

    他忽然觉得，这种对话模式，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自从那天“睡衣事件”之后，顾闻帛一度回到了以前在画室当助教的状态，连续几天谨言慎行，跟林时年的师生关系一板一眼，可以写进教科书里，即使用纳米级净水器都滤不出半点暧昧的渣滓。

    两人都在纯净水里温温吞吞泡着，岁月静好，既没有斗嘴，也没有瞎瘠薄臭贫。

    这会儿却像忽然按了什么开关，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斗嘴模式，你来我往地扯了半个钟头，停下时，两人脸上都有一点懵逼。

    不等林时年再说什么，顾闻帛忽然软下声音，“我错了。”

    林时年：“……”

    什么你就错了？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顾闻帛微微向前倾身，仔细看着林时年问：“小年糕，你是不是心情不错？”

    不说还不觉得，林时年眯着眼睛扪心自问，似乎确实不错。

    好像鞋里进了石头，硌着脚走了半天，现在终于弄出去了。

    林时年了解自己父母的性格，林峰逸在细枝末节上乐于尝试新鲜事物，比如最新款的手机，最新款的跑车，对各种黑科技也很感兴趣，甚至计划投资人工智能，但骨子里又十分传统，且非常喜欢小孩儿，不管杨雯菁这个人怎么样，如果真的给他生了孩子，他都会对孩子负责。

    蒋云玲几乎相反，爱好传统文化，经常设计中国风的服装系列，但她艺术院校出身，思想在同龄人里十分前卫，别人看琼瑶的时候她在看《第二性》，从来不觉得性别和人格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婚姻和老公更不是生活必需品，如果触及底线，该离婚的时候绝对不会犹豫。

    底线在哪儿？

    如果林峰逸偶然犯错，就算是天大的过错，时间长了，也总有淡化的时候，不管是三五天还是三五年，总有那么一天，她会觉得，计较这些没意思，忘了算了。

    但如果林峰逸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件事儿就永远不会过去，心里的疙瘩就像副本小怪，打死一次刷新一次，如果她要原谅，就要每天原谅一次。

    以蒋云玲的性子，也实在是生不起这份气。

    基于这种了解，有件事林时年一直不敢细想，但心里一直清楚——只要林峰逸跟小三儿有了孩子，蒋云玲就一定会选择离婚。

    现在虽然还没确证，但那孩子十有八-九不是林峰逸的，这让林时年卸下了好大一个心理负担。

    毕竟他是个学渣。

    “离婚之后你跟谁”这种亘古难题对他来说太超纲了。

    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变化，却被顾闻帛看出来了。

    “嗯，心情不错。”林时年象征性地握了握拳头，“特别想找人打一架，庆祝一下。”

    “刚好，我可以躺平任打。”顾闻帛用教书育人的语气说，“但是打残了怎么办，下半辈子你养我吗？”

    林时年眉梢一挑，“顾闻帛——”

    顾闻帛立刻收起大尾巴，“我错了。”

    林时年敲黑板，“知错要改，而不是一犯再犯。”

    顾闻帛支起下巴看着他笑，“嗯，你说得都对。”

    “……”

    林时年低头看碗，觉得自己果然是吃饱了闲的，居然坐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跟顾闻帛瞎扯淡。

    他起身回屋“梳理知识点”，思考着怎么戳穿小三儿这出从良计，而另一边，关于同个问题，林峰逸则已经做了安排。

    第二天一早，杨雯菁刚到公司门口，就看到了林峰逸的银色大奔，她知道现在局面对自己不利，但既然林峰逸肯来见她，她就还有解释的机会。

    然而走到车前，开门的却不是林峰逸，而是助理秦立芸，一个四十出头的东北女人，爽直干练，对杨雯菁一直都算客气，但杨雯菁很清楚，这只是表面客气，只要对上视线，她就会有种被看穿一切的心虚。

    杨雯菁站在车前不动，“秦姐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立芸下车，开了后座车门，“林总有些事想找你。”

    秦立芸比杨雯菁高了足足半头，即使什么都不做，站在旁边也很有压迫感，杨雯菁本能想往后缩，秦立芸又道：“姑娘，你完全可以不上车，我也省得多跑一趟，但林总说了，你这次不去，以后就再也不用去了。”

    杨雯菁犹豫几秒，还是上了车，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才行。

    她以为秦立芸会把她接到公司，或者林峰逸的公寓，走到一半才发现路线不对，“秦姐，我们要去哪里？”

    “本市最好的私立医院。”

    杨雯菁立刻警觉，“为什么要去医院？”

    秦立芸不说话。

    杨雯菁扶着前座凑近，“秦姐，你回答我一下啊，为什么突然要去医院？林先生怎么说的？”

    秦立芸：“你先坐好，就快到了。”

    杨雯菁和秦立芸透过后视镜撞上视线，忽然就有些慌了，大概是狗血剧看得多了，她瞬间脑补出自己被强行安排堕胎的场景，觉得既然林时年可以在网上黑她，就可以变本加厉，和秦立芸串通起来害她，弄个先斩后奏，这件事搞不好林峰逸根本就不知情。

    “秦姐，秦姐，我不去了行吗？我公司还有事，真的，你把我放下行吗？”

    秦立芸不管她说什么，径直把车开到医院住院部楼下，停稳开车门，杨雯菁却不肯下车，“林先生呢？”

    “林总在公司呢。”

    “你不是说林先生要找我吗？你怎么骗人呢？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的是林总有事找你，又没说他要见你，我说姑娘，如果我没老糊涂的话，我记得林总明确说过，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了对吧？你觉得他像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可是为什么要把我带来医院？”

    秦立芸抱着胳膊笑，“你到底怕什么呢？这是医院又不是监狱，从来都是治病救人，没听说过害人还把人往医院送的。”

    杨雯菁看了一眼大门，离这边足有十米，跑是不可能跑得掉的。

    她静了片刻，眼眶泛红地望着秦立芸，“秦姐，我是信任你的，但你要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孩子。”顿了顿，又说，“毕竟这也是林先生的孩子。”

    秦立芸：“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林总的孩子。”

    杨雯菁犹犹豫豫，还是下了车，护士迎上来说别紧张，只是做一些常规孕期检查，结果真的只是一些常规检查，结束后，杨雯菁刚觉得松一口气，秦立芸却拿了一份合约过来。

    合约写了对她的经济补偿和对孩子的抚养教育问题，林峰逸出手相当大方，虽然杨雯菁想要的不止这些，但这些钱确实已经够她舒舒服服过完下半生了。

    “林先生真的不会再见我了？”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算了，这样也好，我真的不想影响他和林太太的感情。”

    秦立芸：“合同看完了，都同意吗？”

    “嗯。”杨雯菁重点看了那些数字，密密麻麻的附加条款其实还没看完，但无外乎就是不见面之类的，能有多大约束力？

    秦立芸示意等在门外的医生进来，对杨雯菁说：“做完鉴定你就可以先回去了，合同会在结果出来之后正式生效。”

    杨雯菁无辜地歪了歪头，“什么鉴定？”

    秦立芸：“亲子鉴定。”

    杨雯菁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心脏狂跳，空白了几秒才冷静下来，“谁和谁的亲子鉴定？”

    秦立芸指了指她的肚皮，“和林总。”

    杨雯菁这才回过味来，合同是要确定结果之后才会生效，她还没完全明白，已经止不住地有些发抖，“那也要等孩子生下来呀，我才刚两个月，这个合同……孕期需要怎么算呢？林先生怎么能……”

    秦立芸拿起合同，指着其中一行，“合同你不是都看完了吗？这里，‘产前亲子鉴定’，白纸黑字，没看见吗？”

    杨雯菁彻底懵了，“产前……什么？什么意思？”

    旁边医生道：“这位女士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的技术已经完全可以在孕期进行胎儿和父亲之间的亲子鉴定了，而且成熟安全，对母体和胎儿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杨雯菁不是可能不知道，而是真的不知道！

    她这会儿完全处于空白状态，满脑子被害妄想，“产前……怎么可能？你们开什么玩笑，你们真的是医生吗？”

    秦立芸真的服了，“姑娘，孩子都怀了，这点常识都没有吗？产前亲子鉴定，可以根据怀孕时间，抽取绒毛或羊水，一般来说，怀孕10-13周，选择采集胎儿绒毛，16-24周采集羊水，你不信就自己上网去搜。”

    别人谁都没动，杨雯菁却像逃命似的，站起来就往后躲，背靠窗户，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砸，“林先生就算不想见我也不用这样吧？他根本就不信任我……孩子本来就是他的，不想负责也不用这样侮辱人吧？！”

    秦立芸抖了抖合同，“这叫侮辱你啊？林总的钱就不是辛苦赚的？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杨雯菁：“你们就是仗着有钱有势，真的太欺负人了，太过分了！我告诉你们，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秦立芸让开门，“可真有意思，你不想鉴定，尽管出门左转没人拦你，但有一点，你既然不能证明，那孩子就跟林总没有关系，你要生要打都随便你，但别往林总身上攀扯，不然就等着收律师函吧，我保证亲手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