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天色迟迟地暗下去。

    树影被风吹得散乱，华景烁伏在青年的背上，豆大的雨点哗哗地浇在他们身上，两人仿佛去水里走了一遭，湿漉漉的。脚下的土地开始泥泞，叫人有些打滑。

    树林上方的动静逐渐消失，好似那些“帝国英雄”们真的因为天黑收敛了动作。

    棉布外套被雨淋得透湿，打在外套中部的雨点顺着饱和的布料汇集成流，蜿蜒到边角，让攥紧外套的双手仿佛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冷得发颤。

    华景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青年往前的步子一顿，华景烁埋着头，避开雨，哑声道：“没事，继续走。”

    夜色越来越浓，终于，地面开始倾斜，丛林的海拔越来越高。

    青年拽着锁链往上攀爬，昏黑的环境中，浓墨般的小团阴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周围是深灰色的夜空，只有那处，像是海平面颜色突然变深的区域，黝黑一片。

    飞锁被甩到那边，“哐当”，是铁与石相撞的脆声。两人给这声音刺得激灵，朝那边看去。

    是山！

    地面已经成了涝地，没法放脚。飞锁扣紧树梢，青年将华景烁放到树枝的交叉处，让他抓紧绳索和上层的树枝。又从腰际摸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交给华景烁。

    “拿好。”青年说。

    黑暗中看不大清，只有纤细冷硬的触感从掌心传到脑海，华景烁打了个战，握紧它。

    那是把手.枪。不大，一掌宽的样子。凉得沁人，却十分厚重。

    青年安顿好华景烁，跃下树，朝那边走去。华景烁靠着身后的树干，陌生而黑暗的天地里，他孤独的身影立在树上，遥遥地看着远方的墨色。

    没隔多久，熟悉的身影从上空跃回。

    华景烁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举着枪的双手也悄悄收了回去。

    “那边是个山洞，来，我带你上去。”青年蹲下身，扶住绳索，将背留给华景烁。

    “你还行吗？”华景烁努力睁大眼，去打量青年。自己的体重自己知道，华景烁虽然不是什么胖子，但也是个bim19.8的正常人。青年背着自己跑了半晚，肯定已经累得不行。现在又是上坡，华景烁没法理所应当地叫对方背自己上去。

    青年沉默着。昏黑的环境中，华景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好久以后，听到青年轻轻吐了口气，声调有些奇怪。

    “快上来吧，”他说，“我觉得……”

    “什么？”这人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华景烁抬头看他。

    “没什么。”雨水划过脸庞，将滴纹刷得晶莹。他略微低了头，掩住自己脸上意外的神色。

    觉得什么呢？

    没什么，就觉得，自己有点幸运。

    帝国五十年前的那一代，被称为“最贵一代”。不论家庭、种族、出身、来历，在他们的精神波动被帝国中枢检测到的刹那，他们的人生，就被帝国全程承包。

    别说你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是不学无术，甚至吃喝嫖赌，只要不犯下滔天的大罪，这一生，都能活得很滋润。

    帝国给予他们高贵的权力，和最高的福利。

    他们的母体，也随之成为尊贵的“可生产者”。

    青年成年的时间，刚好遇上这一代的出生。报道中不是没有母体用幼体威胁别人为他们做什么，也不是没有母体视种种优待理所应当，更不是没有亲眼看过夺人性命还无罪释放的案例。

    不管母体如何作死，帝国什么都不能做。只因为帝国的未来，在这些人的腹中。

    而自家的母体，怎么就这么……这么……他想不出确切的形容词，只是某一瞬间，觉得心口暖暖的。

    青年下来的时候，在石缝中留了个飞锁的尖。卡在石缝中的飞锁将两人带上崖壁，崖壁正中就是个偌大的洞。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山洞呈现半圆形，弧线形的顶端，和平整的地面，实在令人惊喜。

    脚下踩到碎石的时候，青年将华景烁放下。

    山洞里零散着大小不一的石块，边角的地方长着野草。

    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山洞的顶端倾泻而下。洞口的地面是湿润的，往里开始变干。山洞很深，中部是最干燥的，更里处则添了湿气。

    两人在中部停下，华景烁将手.枪还给青年，脱下还套在手臂上，全是水的外套。

    青年往里走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堆干草，又在地面捡了些碎石放在一起。随即，朝那堆石草混合物开了一枪。子弹擦过石头，渐起细碎的火花，有火花落在干草上，冒起小缕黑烟。

    他接连开了几枪，终于，有干草被点燃。

    青年看着火，估摸着往里添了更多的草，又捡些比较细的枯枝来，搁在草堆的旁边。

    火堆码好，等到火变得稳定，青年才转过头，想让华景烁过去暖暖。

    嘴刚张开，音节还没有从声带里发出，他愣了愣。

    华景烁的外套被脱下，放在脚边，此时身上那早就湿透的衬衫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显出他微凸的腹部。

    青年目光直直地盯着那细微的弧度，拿着树枝的手抖了抖，一束干草无辜地被挑出来。

    华景烁原本看现场版枪炮取火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见青年傻了似的拨弄命根子，诶了声：“你……”

    渐渐明艳的火光照亮了山洞一角，华景烁看清了青年脸上呆愣的表情。他顺着青年的目光往下看，看到自己有些明显的小肚子。

    他抿唇，偏过头，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衬衫。深吸口气，那腹部还没收回去，一点不适的委屈就在脑海炸开。

    算了算了。

    等会儿肚子里那小东西要炸了。

    说不定在对方看来……自己就是个中年啤酒肚，是吧。

    华景烁安慰好自己，故作无事地走了过去。

    青年非常识相地没问什么，欲盖弥彰地拨弄着干草。还拿了几根树枝搭个简易的烤架，将华景烁的外套铺在上面。

    一切都无比正常，只偶尔趁华景烁低头思考事情的时候，朝他的肚腹看上几眼。

    那目光亮得吓人。

    华景烁心里有些郁闷，一点点地往旁边挪去。是了，大肚子的男人是很奇怪，可是能收敛一下吗大兄弟？

    等到华景烁快在原地转个360度圈的时候，身上的衬衫终于被火烤干。华景烁将衬衫扯平，那点微小的弧度被掩盖下去。

    青年收集山洞里的干草，在地上铺出个小枕头，说：“你先睡会儿吧，我守夜，”见华景烁沉默地看他，又添了句，“你睡醒了换我。”

    华景烁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虽然自己看的小说是少了些，但这种千年不倒flag还是眼熟的。

    “行了，只是我现在还不想睡。”那双粉色眸子闪得精神。青年将华景烁推到草枕头边，又去试了试外套的湿度，发现差不多了，便拿过来，“盖着它吧。”

    他的声音轻松得愉快，的确不像个困倦的人。华景烁接过外套，道：“行吧，困了记得叫我。”

    “好。”青年答应了。

    不管他叫不叫，我一定会醒的。闭眼前，华景烁这么和自己说。

    *

    华景烁从迷梦中醒来，感觉嗓子干得厉害。整个人宛如脱水过度，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缺水。他下意识舔了舔唇，凹凸不平的触感中是丝缕铁锈的味道。

    他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世界仿佛被打上了马赛克，模糊成一团。

    右上角的地方有点亮光，一个细长的轮廓出现在亮光的正中间。

    头涨得厉害，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哪里，那又是谁。他看着那边，看对方弯下腰做着什么，轮廓被叠成一半。他想要叫对方，最终却艰难地“喂……”了声。

    细小如蚊，嗓子开始火辣辣地疼。

    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粉色的像素团也多了起来。

    华景烁想拉拉对方，却没有举手的力气。轮廓在身前矮了半截，华景烁摩挲着，抓到近处地面的像素团，用力一扯。

    意识被热浪掀翻，不知打哪儿来的执念，让华景烁嘶哑着声音，问了句：“你叫什么？”

    有冰凉的液体流过嘴唇，像甘霖抚慰了旱土。

    “弗洛多斯，弗洛多斯·巴马德斯·麦尔，”他听到如液体一样凉的声音，不知怎地，还伴着声轻轻的笑，“不，还是叫弗洛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