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的范围实在太大了, 女郎可想清楚从哪一步开始做了吗？”裴家后巷小院中，王灵盘腿坐在破床上, 轻声问道。

    “从养蚕开始, 最后做成丝绸, 一条龙。”裴晚云野心很大，若不是她手中没有技艺精湛的绣娘，她恨不得化身服装设计师，垄断高级时装市场，这才是她熟知的利润最大板块。而此时高级衣物都由家中丫鬟、绣娘缝制，很多贵人甚至认为外面人做的“不干净”，高级成衣市场很小。

    王灵顿了顿, 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说来简直是笑话，王灵决定用事实打消裴晚云的妄想。“养蚕第一步，首先要有桑田。桑树耐旱、耐瘠、不耐涝，喜温暖湿润气候, 蜀中自古便是养蚕织锦之地，周边山地均可种植。现成的桑园七两一亩, 若要买荒地重新栽种, 荒地三两一亩，桑树嫁接, 两年大成。且不说时间，中间种树养护也是一笔开销。”

    “有了桑树, 还有有蚕。市面上最好的蚕种价格不低, 成都府每年可养蚕四季, 春蚕、夏蚕、秋蚕、晚秋蚕，只要桑叶还有，养蚕便可进行。只是晚秋蚕时间比其他三季要久些，结出的蚕茧也多为双宫蚕，丝线杂乱无序，只能做蚕丝被，做不了丝绸。”

    “有了蚕茧，还需缫丝。这里是耗费最大的地方，熟练的缫丝女工，一月少说五百个通宝，其他开销另算。缫丝步骤繁复，要有搬运、煮茧的男工，更要有剥茧、抽丝的熟练女工，技艺好的女工，是能传家的，不好请。不说熟手工，只说每日煮茧消耗的木材就是一笔大开销。以目前的财力，每日烧的不是木材，而是银子。”

    “有了好丝线，才轮到织造。织造更是一门大学问，生织、熟织，浸渍、整经、卷纬、防潮，每一步都是钱。织造出好丝绸，无色怎卖的上价钱，肯定要染。染整，呵呵，精炼、染色、印花……哪一步不是银子。”

    裴晚云听他长篇大论，能够感受到他的画外音。即便王灵已经往简单里说了，可每一个环节都充满的技术含量，或者说都充满了壕沟，需要银子才能填平的壕沟。

    “才一天功夫，你就把养蚕缫丝织造染色这一整套技艺都了解清楚了？”裴晚云一脸佩服的问道。

    王灵可不上当，完美把谎话圆了过来：“本就有了解，我手上有染色的好方子，颜色中正亮丽，能染出最漂亮的丝绸来。若是用我的法子染丝线，再熟织锦缎，便是闻名天下的蜀锦。”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选其中一步来做？”裴晚云发现自己可能小瞧了丝绸行业。

    “正是。”放弃一条龙这个不靠谱的妄想吧！养蚕、缫丝、织造、染色，选一个做好，已经谢天谢地了，王灵希望她能选染色。

    “我得去实地看看，你联系一家作坊吧，我要亲自去看。”第一份事业，裴晚云做不得甩手掌柜。

    王灵心里哀叹，面上却不动声色：“这都是人家的独门秘技，上门请教不方便。我先去找一家经营不善的作坊，以买主的名义去看，女郎以为如何？”

    “可以，你去吧。再调查一下，市面上的丝绸来源有哪些，大厂有哪些。”

    “是，我马上去办，女郎放心。”王灵应下。此时才能称为“厂”的，不外乎官办，殿下占领蜀中已久，宫中亦夺了原先王族的产业，充作蜀王宫名下资产。随先帝迁徙蜀中的高门大户要么没来得及置办产业，那么产业已被新兴勋贵剥夺，算是第二梯队。剩下都是寒门小户单打独斗，要门养蚕、要么种桑、要么织造，能做好其中某一项，就是扬名立万、传之子孙的独门手艺。

    每一个被占领又短暂繁华的城市，丝绸一行都是这种情况。成都府的具体情形他还没来得及打听，这些都是上辈子的经验。

    “照你这么估计，想要入手这一行，少说要准备一千两银子。前期投入大，请人、买地、租铺子，还要备一些流动资金……”裴晚云沉吟着。

    “银钱还是一人一半。”王灵赶紧打断，自己是没钱，但不管那里借那里求，分成必须一人一半，裴晚云决不能多投。

    “也好，我们就用这些钱试水，行与不行，日后再斟酌。”裴晚云松松了口气，她手上积蓄也就五百两左右。虽然和家里通气了，可裴夫人的态度很明确，不支持不反对。裴晚云用积蓄做这些可以，但想要家里投钱支持不可能，为此裴夫人还特意吩咐于嬷嬷家里人不许给她用，想让裴晚云知难而退。表面上不劝阻，私下设圈套，大人就是这样狡猾~

    王灵心里琢磨着去哪里弄钱，王郎君肯赏三百两，高出市价两三倍，是赞《画红楼》独一无二，是赏所谓风骨。如今他又哪里有来源，家里别想，偷都都不到，还有哪里呢？脑壳疼啊！

    王灵脑内打架，裴晚云却笑着套近乎：“已经是合伙人了，再叫裴女郎未免生疏，你直呼我名字便是。”

    “岂敢。”王灵连连摆手，男女有别、尊卑有别，他心里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但世情如此。若是和裴家车上什么亲密关系，日后怎么投效陛下，他可是从一而终、忠贞不二之人，万不可坏了名声！

    “你是哪年生的？”裴晚云问道。

    “大唐昭宗乾宁二年。”

    哦~裴晚云已经不是那个算时间需要扒着手指头，算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天干地支的小姑娘了，她如今俨然是个熟练工，心算瞬间就得出结论。“你今年十二？哪个月的？”

    “八月初四。”

    “好，好，那你比我小，叫一声阿姊吧！”裴晚云高兴了，以她的年纪，做眼前少年的阿姨都足够了。“快叫吧。”

    王灵深深看了她一眼，阿姊这个称呼，真是让他有阴影啊。

    “快叫啊~”裴晚云催促，她有种迷之兴奋。不是没被人叫过姐姐，她年轻时候也被十几岁的少年甜甜叫过姐姐，可没有几十岁成熟女性骗小孩子叫姐姐的兴奋啊。

    “阿姊。”王灵轻唤一声，转过头不看她。

    裴晚云去敏敏锐捕捉到了他泛红的耳垂，窃笑几声，强做镇定道：“哎。”

    “我出门不方便，你先去找一家作坊，找好了我看过之后再做决定。”裴晚云强行把歪掉的话题正回来。

    “好。”王灵颔首应下，“今日我便先回去了，办好事情再来请女……阿姊。”

    “去吧。”裴晚云摆手，“你倒是变化大，说干就干，突然昂扬向上起来。”

    王灵笑而不答，那是因为他想通了。多挣些钱和报效陛下直面没有冲突，等他变成更好的自己，来到陛下面前，陛下岂不比上辈子更宠爱自己。原先计划着在梨园界闯出名声去投奔陛下，如今看来，其他行当闯出的名声也是名声啊。陛下酷爱听戏，他只要不荒废这技艺便是。

    裴晚云是大家闺秀，做事业那是锦上添花，王灵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王灵从裴家后巷出来，总觉得有人暗中跟着他。跟踪这事儿，这辈子王灵都经过几回了，家里人跟踪他、裴家跟踪他。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又是谁？

    王灵仗着熟悉地形，左拐右拐，走街穿巷，很快就把身后的人甩开了。

    一条长街笔直笔直毫无遮拦，跟得太紧容易被发现，王大不过转身的功夫，再看就不见人影了。王大追了几步，左右张望都不见王灵身影，心中暗恨，又让这奸猾鬼逃了。

    王大沮丧得转到巷子里，没走两步陡然发现王灵就站在他面前，环胸抄手靠在墙边。

    “找我呢？”

    “谁我找你呢！大街上这么宽，只准你一个人走不成？”

    王灵嗤笑一声，“多大个人了，能不这么幼稚吗？今儿你不用登台？”

    “你都不登台还敢管我！”

    “我稀罕管你！”王灵冷笑，“我不登台？我那是登不了台，谁让我是老二，阿爹偏心呢？明知你不如我，阿爹硬要充做武侯，扶你这不中用的阿斗。”

    “王八蛋！我和你拼了！”王大攥紧拳头，恶狠狠冲了上来。

    王灵闪身避过：“你跟踪我就为了干仗，行啊，巷子里摆不开阵势，大街上去，最好搭个台子，顺带演一出武戏，还把银子挣了。”

    王大这才悻悻停下，心里怒火仍旧难以熄灭。

    “行了，跟上来吧。”王灵招呼一声，前头带路，也不管王大能不能跟上。

    王大远远坠在王灵身后，像个陌生人一般，用实际行动证明与王灵划清界限。

    王灵一路走，直接走到了红楼巷中。来到后门，王灵指着那扇黑油漆小门道：“这就是前节度使王府角门，你心心念念的阿枝就在里面，有本事就上前叫门吧。”

    “你疯了？”王大扑过来捂王灵的嘴，“让人听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王郎君看上阿枝，难道不知她的身份，别说他知道，就是不知道，难道你们在世人眼里就清白吗？别忘了，你们俩演了好两年的戏，台下起哄叫好是什么情况，忘啦？”

    在王灵回来之前，王家班子主要就要王阿爹的滑稽戏和王大阿枝的男女暧昧戏撑着。

    王大无言以对。

    “方才紧张得来捂嘴，是担心阿枝多些，还是害怕自己被牵连多些？”王灵笑盈盈问道：“如何？知道自己是何等卑劣之人了吧。快放下你那些无谓的愤恨不平，路都是自己选的，明白吗？阿枝的路是自己选的，你的也是。”

    “门，就在这里，你怨恨，你不甘，那你去叫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