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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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容张开双臂, 让玉兰帮着脱下外袍,挂在架子上。阿容围着衣架转了两圈, 轻轻抚摸着这锦缎制成的衣裳。锦缎精美却冰凉, 在春夜夜里泛着冷光。
“小娘子, 天冷,先回塌上吧。”玉兰劝道。
阿容却不答话,只怔怔望着华美衣裳,叹道:“我只在阿母旧衣中看到过这样好的料子,如今我终于穿上了。可我的衣裳,要与阿裴的衣裳配套,你每日起床第一件事, 不是伺候我梳洗,而是去打听阿裴今日穿什么,不可与她冲撞。”
偏偏裴晚云奇思妙想,做出了“闺蜜服”, 他们三人穿一样料子制成的衣裳。每每遇到裴晚云心血来潮的时候,阿容便觉得格外屈辱。她只能穿裴晚云不要的下脚料做的衣裳, 还要为她做配, 衬托她的慈悲大方。
可是今晚,阿容只能穿着, 她只能用这身衣裳提醒裴晚云,她与她是亲近的, 她是迫于无奈, 她心里与她是战在一起的。也不知有用无用, 裴晚云今晚眼光几乎没落在她身上。
就是这样,败落的容家女只能卑微的用一件衣裳,祈求别人的怜悯,靠旁人的怜悯善心活着。
“小娘子,奴婢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再委屈也不能伤着身子啊,先回塌上坐吧。”被褥里放了汤婆子,春寒料峭,可不能只穿中衣站着。
阿容坐在被褥堆里暖手,哈气道:“你问我可会得罪阿裴,我先问你,得罪了又如何?”
“如今裴家是夫人当家,只要夫人喜欢我,我日后就能从裴家得一笔嫁妆。再者,由千年名门斐家夫人教养,于我也是一笔谈资,日后说不得我的婚事也由裴夫人做主。等阿裴能做主的时候,我已经不是毫无力量任人宰割的小女郎了。日后夫家就是我的靠山,子女才是我的底气。所以,为了能实现这一步,最不能得罪的是夫人,知道吗?”
“你难道没发现吗?阿裴待阿陈明显比我更亲近,阿陈矮的下身子发奉承,我却吃不了这个苦。我也知这是自己的毛病,可实在天生的硬骨头,我也是堂堂容氏嫡女,做不来这等奴颜婢膝之态。亲近人已经有阿陈了,我只能扮严厉。讨好夫人,是我唯一的出路。”
“即便我此时改了主意,一味奉承,也赶不上阿陈在她心里的地位。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只要入了夫人的眼,我的前程就有了。”
阿容反复思量,这是她此时最优选择。
“可裴女郎才是夫人的亲女儿啊。”小玉兰一语道破阿容极力回避的现实。
阿容深深叹息,“是啊,阿裴才是夫人的亲身女儿。”
她又是什么办法,世道混乱、上下颠倒、尊卑不分,她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知道我今日为何挑明与你说吗?”阿容紧紧盯着玉兰,盼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贴身丫头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奴婢知道,奴婢就是小娘子的影子,奴婢的言行代表的是小娘子的心意。日后一定更加谨言慎行,交好东院姐姐妹妹。”玉兰福身保证。
“是极,我就知道你最明白我,我们同心协力。日后,我嫁入世家,当送你一份大好前程。”
玉兰却摇头,“奴婢不求什么前程,只盼着跟在小娘子身边,一辈子伺候小娘子。”
“傻话,你陪伴我多年,又帮我良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阿容拉着玉兰的手,从小相依为命,在破败容家相互扶持他,她们间的情义,一定会长长久久。“可惜,阿铸表弟年纪太小了。”
阿容一夜好梦,梦中,容家未曾败落,她金尊玉贵长大,嫁入名门世家,夫君能干体贴,儿女双全,羡煞世人。
话分两头,却说王灵这边,一晚上坐在火堆旁,把院子里能烧的都烧干净了。多亏练武的身子骨结实,淋雨吹风居然没有生病。一晚上仔细思索,也让他想明白了。第二天一早,驮着那三百两银子找到钱庄,把钱全存了进去。
大不了银子全打水漂,上辈子身无分文也到了陛下身边,这辈子难道不行。
豁出去了,干他/娘的!
带着王府的人一路家去,三两骡车堆着满满当当,驶入这平民居住的小院,还在村口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
小管事不着痕迹打量着低矮的门房,实在难以想像,王二郎和阿枝姑娘,啊呸,阿枝姨娘居然是这家里的人,当真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王灵把人引到院中,王阿爹王阿娘已经带着一家子迎了上来,“敢问这位是……”
“这是王府管事。”王灵介绍道。
小管事昂首挺胸,拱手道:“恭喜王老爹、贺喜王老爹,贵家长女入了我们王府,郎君娘子慈爱,这不,特意让我等送礼来了!”
正式场合,小管事连“聘礼”二字都不敢说出口。
“得罪,得罪,家中有事,暂不招待诸位厚邻。”王四是个有颜色的,见管事石破天惊,赶忙请人出去。王家租住的小院都是逃难而来的人,天南海北,并无亲缘,平日里十天半个月不打一次交道,今日倒积极得很。
王家其他人还是懵的,王灵怕王大当场叫嚷起来,退后一步,把其中一两骡车牵了过来。上面满满堆放了一车的布料,下面是粗布、中间是细布,上面是绢布,还有两匹颜色中正明亮的绸缎。
王阿娘眼睛都亮了,一个健步跳到骡车边,喜不自胜看着这一车布匹,想摸又怕手上老茧刮坏了这细嫩的绸缎。
“阿枝……”王大刚要说话,王阿爹一脚狠狠跺下去,王大立刻胀红了脸。
“得蒙郎君娘子看中,是我那闺女的福气。敢问管事老爷,这陪嫁……”
小管事哈哈一笑,“王府富豪,哪需什么陪嫁,这些都是给你家的。”
王阿爹喜不自胜,略微看了看这补偿,心里默算,买十个阿枝都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请屋里喝茶,寒门陋户,怠慢了,怠慢了。”
小管事哪里瞧得上王家,想来也不可能有好茶。来的路上王灵已经给他们包了红包,小管事不愿让王灵难堪,礼数周全的寒暄两句,利落告辞。
王灵把人送到门外,刚一进院门,王大紧握的拳头就撞在了他脸颊上。
出其不意,王灵硬挨了一拳,退步避开他,王大却不依不饶,“你卖了阿枝!”说完又扑了上来。
王灵才不惯他这臭毛病,一脚狠踹,王大就直愣愣趴在地上,半响爬不起来。
“住手,都住手,为了个女人,你们俩兄弟还要不要脸!”王阿爹怒喝道。
“老大,你没事儿吧,老四,快去把人扶起来。”王阿娘是最现实的,手上拿着精美的布料实在舍不得放下,只能站得远远地,纷纷老四去拦架。
“卖了?”王灵冷哼一声,“托她的福,我日后再也不能去王府了。”
“什么?这是怎么说的?”王阿爹大吃一惊,和阿枝与人做妾相比,王灵失了王府门路才是大事。
“阿枝当真是好本事,当日求着我引见,进了王府我在前院哪里知道内宅的事情。一时不慎,她就把天捅了个窟窿她有本事爬上当家郎君的床,没本事摆平。娘子迁怒于我,我又如何在王府呆的下去。”
“你胡说!阿枝不是那样的人!我马上纪要和阿枝成亲了!”王大狠狠捶地,眼眶通红,厉声嘶吼。
“你若不信,王府就在红楼巷,你自己去问问,是不是阿枝自己爬床。她的英明事迹,如今正是王府的谈资。”王灵挑眉,冷声讽刺:“她是什么样的人?去王府是她自己求的,每日花枝招展的去,难道是我给她脸上涂脂抹粉吗?难道我能进内院绑着她爬床吗?这么些年,她何曾让你近过身,根本是早有预谋。你自己蠢看不清,还诬赖我。”
“行了,事情都出了,说这些做什么?”王阿爹大声打断他们兄弟争吵。
“我受她连累,王府的差事丢了,这送来的聘礼里,也有我一份。”
“放屁!”王阿娘暴躁扔下绸缎,怒斥王灵狼子野心:“你做梦!这是阿枝的卖身钱!阿枝是老大的媳妇儿,她的卖身钱也该归老大。你个奸猾恶鬼,老娘就不信你没有抽成!”
“阿爹,礼单就在你手里,我抽没抽你一看便知。出了这等丑事,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白搭了多少通宝请人沾喜气。多亏王府要脸面,一床大被掩了过去,不然阿枝焉有命在,我也要受连累。当初阿爹说好了,所有赏赐五五分账,如今却要我倒贴吗?”
王大瞋目而视,目眦尽裂,眼中愤恨的火光险把王灵烧成灰烬。若非他引见,阿枝哪会陷落高门,为人奴妾一辈子受苦。阿枝沦落泥沼,王灵却理直气壮分她的卖身银子。阿枝是他的妻子,王灵这是要骑在他头上,咬着他的脖子喝血啊!
“你闭嘴,礼单我明日去城里请摆摊的书生念。”王阿爹把礼单收入怀中,王家没一个人认字。王灵认字,但没人知道啊!
王阿娘兴高采烈得跳起来,“老三、老四,快,把东西歇到屋里去。小六小七来牵骡子,还配着车呢,王府真是阔气,这都算在聘礼里啊!”
王阿娘不必礼单,好东西她过一眼就死死记在心中,谁也别想糊弄她。有如此厚礼在前,王大只得了王阿娘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老大,划算啊,有这银子,多少媳妇娶不了。你放心,王府肯出这么多银子,肯定是重视阿枝,阿枝这是掉进福窝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