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的水（十二）

    光从房顶照下来, 两侧屋檐的影子落在地上。

    玄潇潇往苏俏的住址处走着，阴影都在她的脚下, 周少宾在她身后。

    她行了一段，终于到达终点, 紧接着, 周少宾他们也走到了终点。

    他们向洁美总部要到了苏俏的住址, 经过导航系统的指点，到达了目的地——中部水禾村。

    水禾村地处护城河下游, 这里的房屋大都是老房子, 有的看起来历史悠久, 这些年来城市化建设，也有不少新式楼房拔地而起。

    只是这处的整体布局非常不科学，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都很窄, 传说是有彼此庇佑的迷信。

    玄潇潇翻着手机上查到的有关资料：“网上说，水禾村人大多敬畏鬼怪神灵，他们还有一个专门的论坛, 以前里面都是一些神神鬼鬼的帖子，后来被封了，新开的论坛就变成了算八字、算运道的广告论坛了。”

    之前给他们苏俏地址的人事主管也说：“苏俏是校招过来的, 面试当天她交了简历，我们看到她是水禾村人。当场和她说了抱歉。可是她很坚持, 交上来的设计稿都很有想法。整个面试过程也很顺当, 没有说过什么神神鬼鬼之类的话题。和我们的偏见很不一样。一开始, 是招她当的实习生, 结果一个月下来，她样样都比别人出色。”

    “后来于玲缺助理，一群的实习生里，她挑了苏俏。那两个人的关系啊，好不到哪里去吧，虽然苏俏做事一向妥帖，待人也和善有礼，可是不少同事也都反应说——于玲经常会骂她。”

    和团建当天十三人的说法类似，于玲在洁美的印象是脾气火爆，低情商。苏俏是温婉善良，富有天赋。

    吱呀——

    他们一行人到达了苏俏的住址，那边的木门恰好一开，几人抬眼与出门的人对上了。

    苏俏穿着一身黑色的棉服，目光在这几人身上扫了扫，然后说：“你们是？”

    “我们是运城中部的刑警，你是于玲的助理吧，有关她的案子现在重新彻查，有一些情况，我们需要向你咨询下。”

    苏俏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掩藏了过去：“原来是这样。”她看向说话的高大男人，继续：“公司里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这两天生病，刚刚有所好转。不过，于姐带了我很久，不管怎么样，她的案子能重新再查，有什么能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几位警察，外面天冷，不如进来吧。”

    说着，她重新进了门内，把室内的暖气片打开，一时间，一股暖流萦绕屋子。

    苏俏为他们倒了茶水：“水有点烫，你们等一会儿再喝，温度就刚刚好。”

    周少宾打量了这间屋子——屋内的陈设都很简单：基本的家用电器、还有一张盖着棉被的木床。床边的凳子上有好几盒药。

    “我听苏小姐一直在咳嗽，咳嗽这种事可大可小，我觉得还是去市医院看看吧。”

    “老毛病了。”苏俏笑笑，视线落在周少宾那儿：“水禾村你们可能也听说过，这里的人都有些迷信。我小时候也跟着迷信，我妈妈生病那会儿，我向老天爷请愿素食冷餐半年，一直吃生冷的，落下了毛病。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十一月的时候工作紧张，强度太大，这才大肆爆发了起来。”

    她说着话，又咳嗽了几声，跑去床边的凳子上，将一板药按下几粒，就着吞下去，又过来喝了口水。

    “不过，休息了几天已经渐渐在好转了。”咽下嘴里的药，把杯子放在桌面上，苏俏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尽情发问了，她这里可以的。

    玄潇潇的主要任务是利用异能来获取消息，至于那些询问技巧还是周少宾来事：“谢谢苏小姐合作。哦，对了，冒昧问一下，苏小姐刚刚是要出去做什么？”正式开始询问以前，周少宾问了这句。

    苏俏的眼神躲闪了下，又立马笑眯眯，借此糊弄过去：“哦，刚刚……刚刚我想去看望我妈妈，我妈妈之前改嫁，一直住在村头，这里就我一个人住。”

    “你怎么不住到你妈妈那里去，现在这个世道，一个女孩子独居，不安全吧？”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苏俏说：“但是我的工作是设计，一般来说我都是住在员工宿舍的，只有偶尔假期会回到村里来。我平时需要一个人思考、设计，还有于姐交代的很多工作，对我来说，一个单独的环境更能高效办事。”

    周少宾点点头：“是这个原因啊。”

    苏俏说了声是的，然后表情有点紧张：“那个……周警官。”她看着他身上别着的牌子，仔细辨别那歪了吧唧的牌子上的字，念出了周少宾的称呼：“很抱歉，之前在门前隔着点距离，没看到您的警探证，周警官。”她继续：“您问我这个，和于姐的案子有关吗？”

    “没有关系。”周少宾面目和善：“就是先随便问问，缓和缓和气氛，毕竟一来就问案件，苏小姐会有点吃不消的。”他的声音在最后一段话时，严肃了起来：“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件，张眠安眠药过量去世，被发现的时候，全身已经凉透了。那么虽然迷信，但是听到身边人死的这样蹊跷，还是会免不了身体发寒吧。”

    “而且更奇怪的是，你那个于姐，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也是昏睡过去的，只是没有死亡而已。”

    其实是因为于玲身上的水把过多的安眠药主动稀释了而已，所以同等能够致人死亡的安眠药在于玲身上只促使人熟睡，在张眠那里却让人一命呜呼而已。

    这一点，是于玲后来跟周少宾讲的，和周少宾讲的时候，她把这个道理全数告诉了周少宾。但是在被定案前她也同样和徐无贼讲过，不过那时她一方面不知道运城有专门处理次能量案件的警方，另一方面她还心存侥幸——她坚信自己没有杀人，更希望真相大白之时自己依然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到工作当中，所以对徐无贼的说辞是——团建当天大门被人打开的时候，张眠是死了，但是我也是昏迷状态，一无所知的。用了这样的说辞，并在法庭上如此陈词，希冀律师为自己打一个漂亮的翻身战。

    可惜当时案件是被当做普通案件来处理的，于玲的那一番话对于徐无贼、对于法官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犯罪分子在胡说八道而已。毕竟在证据面前，于玲的那一套说辞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她昏迷又怎样？——菏泽山庄走道里的监控中只有张眠进入于玲房间的画面、案发现场只有于玲和张眠两个人的指纹痕迹。强大的证据都是实锤。她的昏迷或许还是自编自导的脱身理由，就是要让警方觉得犯罪分子还昏迷在里面，不可思议，所以一定有别的可能性。可惜了可惜，没有异能这一条解释，她的委婉说辞全被当成了坑蒙拐骗，于是庭审败诉，被关入死囚，有了如今的后续。

    徐无贼这边走的是普通案件的一整套流程，重视完整证据链，轻视犯罪分子的胡说八道。这种做法一般不会出差错，一般来说是可取的。

    可是之后有了水系异能的消息以后，再听到于玲这样讲，周少宾就能捋出一条头绪了：案发当天，不止是张眠的水里有重剂量安眠药，在于玲的水杯里同样也有。而于玲之所以安然无恙，只不过因为她恰好拥有水系异能，水悄无声息地帮她减轻了剂量，保住了她一命。

    当案件朝着这样的方式前进的时候，那么另一个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一定有一个人，避开了现场的监控，又带着手套将安眠药放入了张眠和于玲喝的水杯里。而且这个人对于于玲的生活习惯非常熟悉，知道她一般会喜欢把烧水的东西放在房间的哪里，把水瓶放在什么家具的附近。

    周少宾觉得，从目前收集到的情况来看：尽管苏俏弱不禁风，但对于几乎被同事全体讨厌的于玲而言，苏俏是唯一一个与她朝夕相处，对她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的人。苏俏没有能力做到避开监控，藏入安眠药，不代表她不能把消息传递给某人，让某个他们如今还没注意到的，但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做到了那一点。

    徐无贼当时的问讯员没有把于玲、苏俏的人际关系当做什么重要的事——他们这次也是玄潇潇和员工闲聊时意外敏锐捕捉到的，所以那边没把它和案情联系起来也能理解。但是苏俏这一条线，他周少宾抓住了就是抓住了——多年的断案经验告诉他：案发时段，苏俏的病突然就爆发了？一切不会有那么巧合。

    周少宾瞥了眼身畔暗搓搓摸苏俏家桌子的玄潇潇。

    收回视线。

    苏俏却好像因为周少宾方才的话陷入了某种沉思，过了会儿，说：“其实当初听到于姐的事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也很害怕，虽然于姐那个人经常凶我们，但我知道她是为我们好。公司里要竞选金牌设计师，这个头衔本身就有一百万的奖金，不说去国外留学，就说操盘公司下一个季度全系列的洗衣机设计吧，光这最后一条就足够吸引人了。”

    “我知道于姐那个人希望洁美的洗衣机都打上她的名字，自从云水系列以后，她也被张设计师压了很久了。她很不甘心，我知道。可是我也想不到她会情急之下做出那种同归于尽的事。”

    “你说同归于尽？”

    苏俏表情变了变：“其实我也不敢相信的，但是我同事看了庭审网络视频，跟我聊过，他们说还好我没去山庄，他们还说案发现场只有于姐一个人的指纹，她的水里也有安眠药。所以我想，或许是江郎才尽又不甘心吧，所以下了重剂量的安眠药，让自己和张设计师同归于尽。”

    说完她又给了大家一个说错话的表情：“其实站在我的位置上讲，就像一开始见到你们说的那样，于姐的案子有希望翻案的话，我一定知无不言，为她争取，可是我刚刚又想了一下，与其说因为性格的关系，当个老好人帮她说好话，不如把我知道的实际情况告诉你们，这样你们也好判断。我们有金牌设计师选拔的事，也有于姐江郎才尽的事，她这个人确实在业务上没得说，但是这些消息我也不好隐瞒你们。”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希望能给你们一些帮助。”

    玄潇潇：“……”我是不是实名制见到了一个绿茶婊，前面柔柔弱弱表现得好像对这次翻案很开心，结果说着说着，连具体的方向都指给了他们。

    如果一般直男草包不明就里：见到这个苏俏估计还会对她挺有好感的吧——对上司感到关心，但是思考一番以后觉得还是要大义灭亲，还说出了关键性的因素。

    国家好市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