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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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站在澄玉楼下亲眼看到自己未来的住处时,霍珣才发现事实远没段晓说的那般夸张。
澄玉楼说是楼,实际上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院内有楼,楼又分两侧,一侧安安静静有婢女侍立,另一侧则有人进进出出,似是在装修翻新。霍珣仔细看看,发现安静的那一侧门上挂有写着“瑾阁”二字的门匾,而这吵吵闹闹的一侧亦有门匾,上有“珣阁”两字,看起来有九成新,估摸着就是自己要住的地方没跑了。
这和段晓说的“住一块儿亲亲热热”显然相距甚远,顶多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清晨起来打个招呼的程度。
她没有进那个院落,而是随便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坐在了外面。
牧瑾被有急事的段成找去了,匆忙间给了她能在淮门上下任意通行的令牌,但她只是把这块精致的玉牌挂在了腰间,任由它和自己那看上去有些破旧的钱袋子一同晃晃荡荡。
她没有想去的地方。
甚至于,她对自己即将住在这里,也没什么实感。
她就像离了根部的一叶萍,毫无反抗的任由水流带着自己飘飘荡荡,所有的外物——风吹雨打也罢,烈日曝晒也罢,惠风和畅也罢,都只是她无根漂泊间路过的须臾一景,自然也不会被她放在心底。
但若哪天有人和她说找到了上好的泥潭子要她过去扎根……这倒真是种稀奇说法。
她在霍家落脚是为了报恩,恩情还完便又是自自在在一个人。而在淮门自然没有这种说法的,她若真的以“将星”的身份留下了,想来也不能再同以前一般轻易脱身。但若真要问她未来该去哪里……她也不清楚。
一个仅有一年记忆的人,还能知道自己过去有什么宏图伟志不成?
她一面乱七八糟地想着,一面无意识的抚弄绯絮的刀柄,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周环境的改变。
待得霍珣放弃了在空荡荡的脑子内整理出什么未来目标,正准备起身去澄玉楼内看看时,突然之间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仿佛是被什么阴邪玩意给撞到了一般,胸口闷痛,险些背过气去。
所幸她反应极快,屏息合眼,内息飞快运转,只不过晃了下神,便又稳住了身形。
然而睁开眼来,眼前的风景却是大有不同。
之前的景象是林木葱茏云雾缭绕,前方小院内人气十足,正属于霍珣苦思冥想是否要留下的淮门之内,并非北地之景却也算是有三分熟悉。
现下……霍珣目光流转,将四周景象纳入眼中,眼神一凛,险险压下自己几欲勾起的唇角。
这场景,简直不要太熟悉。
霍珣的记性很好,好到远超常人。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在心里,等到要回忆的时候合眼片刻就能把陈年旧事都捣腾出来,更别提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纠缠不休死缠烂打的梦。
这地方正是“她”斩杀异兽的山峰。
只不过位置略有不同。梦里的她应该是凌空而行,仅凭着偶尔擦过的山石腾转挪移。但她现在却是脚踏实地,看这风景……应该是山顶一块难得的平地。
霍珣观察了一会,后退几步,折了根树枝。触手之感粗糙真实,指尖往上头的小刺戳了戳,沁出些许血色,还有些痛。
……很好,应该不是幻梦之类的玩意。
霍珣把树枝一扔,拔出绯絮握在手里,从树木间探出头。
忽的一阵大风吹过,险些没把她又给刮回去。
有什么东西夹在风中疾驰而来,霍珣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下意识的横刀在前挡了一下。而后听到叮哐一声,似乎是硬物正巧砸在了刀身之上,坠落下来,掉在了脚边。
风仍未停,霍珣只好依着记忆后跳一步,触到粗糙坚硬的树身,心下一安。她转身躲到树后,避开风口,方能睁开眼。
之前飞来的东西却也跟着过来了——那是个通体赤红不知材质的精致铃铛,与刀身相撞却是毫发无损,被风一吹,滴溜溜地滚了过来,恰恰又停在霍珣脚边,灿金穗子一摇一摆,让人莫名有种......这非人之物是在表达高兴的感觉。
鬼使神差一般,霍珣蹲下身,将那铃铛捡了起来。
这不知详细的怪异铃铛握在手里微微发烫,铃声轻响,一股暖流顺着手心传遍全身。浑身筋脉仿佛叫这暖融融的感觉延伸拓展了一般,内力循环涌流,身体倍感轻盈,倒给霍珣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就像是多年之前,她也常沐浴在这般温暖之中。
而在霍珣神思恍惚之时,在她视线之外,一道红色正悄悄游走。它像是只有生命的蛇,顺着一定的路线蜿蜒爬行,偶尔抬起前端左顾右盼一番,又继续匍匐下去。而它爬行的轨迹渐渐清晰,巨大的红色圆形之中,布满的是似字似画的纹路。它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霍珣,却以她为中心,绘制了一个占据整个山顶的庞然法阵。
它爬的很快,法阵迅速成型。待得霍珣自那叫人沉溺恍惚的温暖中清醒过来,已是太迟。
雷鸣大作。
这自行生成的法阵光芒大绽,将霍珣包裹在内,黑云遮天,忽的便是大雨滂泼电闪雷鸣。暴雨突至,泼水似的将她淋了个浑身湿透,但身体犹是浑身滚烫难当——那些红色的纹路由外向内而动,以一种灼热至极的温度统统进了她的体内。
霍珣痛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但她痛归痛,意识却是愈来愈清醒,故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手臂上浮现的点点鳞片——指甲大小,色泽赤红,状似鱼鳞……
霍珣:“……”
什么玩意?
霍珣忍着痛,专注地盯着那浮现的鳞片。
这倒是无意间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一时间身上也不觉得痛了,反倒是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就像......像什么种子离了花,兜兜转转飘零数年,好容易落在了地上,却偏要硬往她这花枯草败经年无水发硬结实的老地方死命的钻,明明都曾是互相熟识,却死活结合不到一处,只留下满心难受。
霍珣觉得头疼。
她全心全意浸在自己的思考里,琢磨着这奇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加之痛得视野发白,几乎要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一时也没注意到眼前的景色如同潮水般晃动着后退,不一会儿便尽数退去,重又变回了淮门的澄玉楼之景。
而牧瑾从段成处匆匆赶回,看见的就是霍珣呆愣愣地站在澄玉楼院外,手扶刀柄,目光涣散,浑身上下衣物尽数被冷汗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侧。
他目光一凝,心中闪过一丝担忧,未及多想便迈步上前。
而霍珣那侧,折磨得她意识恍惚的苦痛骤然退去,眼前却犹是白茫茫一片。她压抑住体内如潮涌来的疲惫虚软,以绯絮撑地,勉力站住,努力地眨了会眼。
当她感受到手背传来的凉意再抬头时,视野已清晰了许多,面前晃着的是牧瑾满是紧张的脸。
她的目光慢腾腾地挪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又慢腾腾地挪回牧瑾脸上,正想说点什么,一张口,却是未语先吐血。
霍珣:“……”
牧瑾:“……”
她一个后仰,连个哼声都没有,晕的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