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灵不日将形魂皆散一事，二人确是爱莫能助，塑魂术法高深莫测，行正道便是追回丢失的那一缕散魂和魂体融合，但魂散何处何时地灵自身也毫不知情；若行妖道便是强夺他人躯壳，吞噬其魂灵供己所有，如此惨绝人寰的阴邪手法，稍行差错必将陷入万劫不复。地灵深感上苍垂怜还能在消亡前再见所爱之人，已无其他欲求，生死一事，天各有命，强求不得善终。而玉树一事，已同地灵商议妥当，由修蓉封在其储物戒内带回西山交由各尊长细细查探，若不能为善所用，或封印或销毁，也绝不让它惑乱人间。不过那黄玉珠仍是遍寻未果，未免二人离去之后再生异端，修蓉在王府布下一只往日师兄云游历练带回的一只偃雀，以备日后玉珠再现踪迹时可及时向西山通风报信。

    诸事毕，王家又是一番盛情款待，姜宸着实觉得沉睡多年辟谷不食修来的一身轻灵之气这些日以来沉浊下降十分严重，遂答应了同修蓉一道去集市逛逛，修蓉是为临行前替师兄弟姐妹捎带一些凡人间的新奇物件，而她并无什么想采买的东西，全然是为了消食化浊气。昏睡不知多年，竟生出一丝与世隔绝的孤寂，倒是想散散心，嗅一嗅这万物生灵的鲜活气息。

    “老板，你这有没有《十八式圣经》？”修蓉在文轩书阁里，翻找了许久，也不曾看见了尘师兄说的那本只有凡人间才能买到的宝书，干脆直接跑去问店家。

    谁知那老板闻言立马变了颜色，语气冲撞地说道：“去去去，我看你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家，居然这般不知羞，速速离开，别污了我这书香门庭。”

    二人一脸莫名其妙地被书童吆喝着赶出了书阁。

    “不卖就不卖嘛！还读书人家这般动手动脚，哼。”修蓉嘴里嘟囔着，气呼呼地掸了掸衣袖，像是那书童粗鲁的推搡让她衣服上沾了尘土一般。

    姜宸看她这个样子不免轻笑出声，耐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十八式……圣经，是个什么奇书？”书名听着如此……别致，想来她年少也是看过不少名家经卷，却不曾听说凡人间还有这样一本圣经随处可买，方才那书阁老板的模样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神情不比她往日闯入禁地被师傅责骂还要阴沉。

    修蓉一手搭在姜宸的左肩，语气正经地边走边说：“我来时了尘师兄说了，凡人间出了一本调和阴阳之气的圣经，还是绘本，书上记载了各种凡界能人异士苦修多年精心钻研出的各种修炼姿势，拿来鉴阅学习有助修为大增，让我务必给他捎上一本。”

    修炼还要讲究姿势，实在闻所未闻，姜宸只觉，她这一觉着实睡了太久，生生错过多少好书。

    一个时辰过去，二人连长街的一半都未逛完。说来这女子逛起集市，总被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吸引住目光，左摆右弄爱不释手，也不论这物件是否实用，反正当时是一心想要，还有便是一件普通的用具也要在颜色、形状各个方面纠结一番。

    姜宸想起幼年时自告奋勇和药侍去山中采药，那草药生有五色，花瓣形状各色不同，姜宸纠结菱状花瓣为何生的蓝色而并非她更喜爱的紫色，紫色花生的丝状花瓣又着实她碍眼的……日落归来，药侍背了满满一箩筐的草药，她最后确捧着一株青花香兰，拎着一尾青腹绣链。

    思及花草，姜宸在一处贩卖花卉的摊子前停住脚步，目光被角落里一盆无水无土却在枝蔓出生出冰晶一样花朵的植物吸引过去，这生的模样，像极了在神农顶冰泉旁长出的冰凌花，可冰凌花凌寒盛放尤喜高寒冰雪之气，是断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老板，这花唤作什么？”姜宸指着洁白胜雪的冰晶花。

    “姑娘，这晶花是我在外游学的孩儿从瀛洲带回来的，叫做四季雪。”

    “四季雪……是可以四季常开？”姜宸继续问道。

    老板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四季可开却非四季常开，这花一株便只开一次，四季之中你想让它何时盛开，生何种颜色都可选择，一旦零落后便了此一生。”说着，老板从匣子中拿出一株塔状枯木一半的枝丫，固定在在一个实底倒钩的托盘里，又取出一壶水，倒在托盘里，那水分明可见地从枯丫根部向上蔓延，至尖端处开始慢慢凝结成一朵朵绿色的晶花，这番如同仙术一般的奇幻景象，吸引了往来的不少过客。

    姜宸十分惊诧，这老板不过是个普通人类，周身毫无异样气息，若非术法所为，想必这晶花所生长的瀛洲，是博物使者尚未踏足过的秘境，所以她才完全不知晓此物有如此特性，不过此花开一季即消，无根无果，又是如何轮回生长的？

    “我要七株，七色。”姜宸决定带些晶花上路，闲暇之时细细研究一番。

    “阿宸，你觉得这两个哪个好看？”修蓉双手各执一根玉簪，转脸问询姜宸的意见却发现不知何时二人分散了，她放下手中的簪子，向来处一路寻找，忽然被不远处的前方一声女子惊悚的尖叫声引去目光。

    修蓉拨开纷扰的人群便看到这样一幕：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男子左怀里斜倚着一位轻纱覆面的娇弱女子，右手还托着一盆红艳欲滴的鲜花，男子眼神深情似水明眸含笑，女子体态娇羞相望情深，这画面好生熟悉，像是在师兄的哪个戏本子里看过。

    再定睛一看，那带着纱帽的女子，不是姜宸吗，这走散不过片刻，阿宸怎就和男人抱在一起了？修蓉缓步向前挪动，朝女子试探性的唤了一句：“阿……阿宸？”

    听见修蓉的声音，姜宸这才回过神来，稳住身形脱离男子臂弯，将手中的书卷慌忙藏于水袖之中，便拉着修蓉消失在人群熙攘之中，一路疾驰行至街角处人丁稀薄的茶驿方才停下。

    姜宸灌下一碗茶水，平复着情绪，刚刚真的是……一言难尽。她本是收好晶花凝神辨音想要找到修蓉在什么方位，却隐约听到什么“绝版珍藏”、“十八式”的字眼，她循声找到一处布置简陋的旧书地摊，那小贩正和对面的男子交头接耳论着书的价钱，似乎只为几文钱差价挣得面红耳赤。姜宸眼神利索，一眼看出小贩手中那本被翻磨的有些破旧的卷本封面，写着《十八式圣经》，心想，这莫非修蓉要寻得阴阳术修炼圣经？怎的不在书阁里好好珍藏着，却出现在这个不起眼的破落摊子上？莫非真的是高手出民间，大隐隐于世？她掏出几两银子递给小贩，接过那本书册，淡淡说了句：“这本我要了。”便转身离去。

    方才拿书时小贩和面前的男子均是一愣，姜宸只以为那二人的表情是当她出手阔绰，表示惊叹。直到翻开书册看见里面的内容登时心下了然，缘何书斋老板会怒火中烧，这满屏画着的尽是男女交颈而卧不着寸缕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便是个傻子也知晓这哪是什么神修典籍……也正是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快躲开！”姜宸闻声刚抬起头，纱帽碍住视线，还未看清发生何事，便感觉一阵劲风袭过，待反应过来时那男子的左手堪堪握住她的腰，而自己整个上身是斜靠在男子的臂弯。这仰起头的姿势却因隔着面纱而看不清对方容貌，倒是看清了那男子手中托举着的花盆，方才，这花盆是要砸中她了吧。

    姜宸正欲答谢，却听闻上方传来男子清幽低沉的声音：“姑娘，好学，也要当心看路。”这似笑非笑的语气？好学什么？方才她正在……

    正在？！

    她登时面红耳赤思绪大乱不知该如何作答，幸而修蓉的声音唤回她一丝清明，挣脱男子的怀抱拉着修蓉便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般相貌出尘的男子若是救了我，我定按照凡人间的规矩以身相许啦。”修蓉听完姜宸所述方才发生的事，作出此方感慨。

    自然，姜宸并没有告诉她书卷的事，方才早已偷偷捏诀将那圣经藏入储物囊中……眼下情绪静的经不起一丝波澜：“这……凡人间还有这样的规矩……我可不信”

    她素来看的除了药理药性的书籍，便格外爱听博物前辈给她讲的那些山外走兽神灵或是妖魔的奇闻异事，有地雀的衔环求婚，天狐一吻定情，神龙剜心救爱，这回倒是第一次听说凡人间的救命之恩便要以身相许……

    “我说的是真的，了尘师兄珍藏多年的古今情缘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了尘……听到这个名字着实让姜宸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她日若是见着这位“好师兄”，定要药他几剂让他数月不举。

    姜宸端起茶杯，淡定地递到嘴边，幽幽说道：“若是男子救了男子呢。”

    “这个话本里也有，结为夫夫嘛！”

    “咳咳……”姜宸一时间被茶水呛得难以言语，咳喘不停。心下正默默将那位了不得的了尘师兄鞭笞一万遍，那旁却见修蓉忽然受到惊吓一般立起，语气急迫地对她说：“方才偃雀传音说，摘星阁那玉树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