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宸和修蓉决定一同前往蓝玉楼查探究竟。

    甫一踏进酒楼大堂时便有小侍迎上前来，告诉二人恰在方才有一男子说是捡到一个玉珠子要来归还，现下正在青鸾厢等候。

    姜宸闻言，没有太过思索便拂袖直往青鸾厢去。修蓉面色愁结，忽而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道：“莫非是黄玉珠？”待反应过来时姜宸已先行一步上了二楼，修蓉见状赶忙跟了过去。

    姜宸推开青鸾厢的门，便见一位紫衣束冠的男子负手临窗而立，男子背对着她，虽看不见容貌，那高高竖起的冠发已尽显潇洒，双臂的缠带护腕更添一份凌厉。

    “你是何人？”姜宸发问。

    男子闻言转过身，姜宸方才看清那云纹紫袍内是如月般皎洁无暇的白衣，腰间的洞箫半身隐入外袍。待看清面容，姜宸方知何以感觉此人身形甚是眼熟，竟然是方才在集市上拦接了花盆的那个人。

    “不过须臾，姑娘便将在下给忘了？可怜我还苦苦询问，方才寻到此处，欲将姑娘遗失的珠子归还。”那男子的表情写满了失落，边说边从腰间取下被外袍遮挡住的珠子，抬手提至姜宸面前。

    姜宸心下一惊，右手覆上腰间低头查看，避毒珠果然是不见了。

    “多谢……”姜宸接过避毒珠便收敛于袖中，没有急于佩戴，细想来有些心生愧色，语气轻柔说道：“不过，我此番行路匆忙匆忙，没有带上什么珍宝可以回报你，只是略通些医术，若日后你患……”姜宸语顿，忽而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不太对，便生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日后我采得的灵芝仙草，赠与你挑拣可好？”于凡人界而言，延年益寿的仙药，当是比较珍贵的吧。

    “多谢姑娘美意，不过灵芝仙草于我也无助益，我所求的……”男子神情有些郁郁，轻叹：“哎……罢了，萍水相逢是缘，出手相助是义，姑娘不必记挂心上，这珠子既已物归原主，在下便告辞。”

    男子擦身而过的瞬间，姜宸心下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像是那些细碎破裂又捕捉不到的回忆空缺，她不自觉地捉住了男子的右肘，男子被这个举动牵制在原地，侧身望向她，眼神似是有所期待一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姜宸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逾矩，立刻松开了手，颔首说道：“我……平素不好亏欠别人什么，不知公子所求何物，只要是我力所能及……”

    男子的眼神晦暗不清，喃喃道：“力所能及……”那字里行间难以察觉的清冷和疏离转瞬即逝，继而说道：“我所求的……”

    话音未果，男子忽而眉头颦蹙，抽出腰间长箫劲指姜宸身后厉声说道：“谁！”姜宸转身，顺着男子箫尖指向望去，却是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原本的露台窗沿栏外山水此刻尽化作虚无，只余一片迷白如雾如幻。

    姜宸凝神屏息，注视着眼前的异变，骨鞭化形执于手中，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恍惚中，一个人形虚影从迷雾中显露，伴随着空灵清透如天外梵音的男子声，那“人”说道：“在下赫胥，是你二人所处这赫胥魔境的结界玉匙。”

    “赫胥……”姜宸从未在书藏典籍中阅过这个字眼。

    “魔境……”执箫男子严禀肃穆的表情不减分毫，旋即开口：“你意欲何为？”

    那虚影慢慢凝结，似是努力勾勒出五官轮廓却仍是涣散徒劳，只一如方才的清幽之声淡淡说道：“我在此设下结界，只是想试探出是何人镇压住魔气换回我神识清明，我方才能够收回属于赫胥境的噬魂璧。”

    名为赫胥的虚影右手展出平托姿势，那原本高于人身的玉树现下不过此人掌中大小。

    “便是此物吸食魂魄，夺人精血惑人心智？”姜宸发问。

    “是，也不是。”声音虚无缥缈答案令人疑惑。

    姜宸追问：“究竟何意？”

    赫胥默言，片刻间静如死灰仿佛从未出现，紫袍男子亦是无话，姜宸则紧紧盯着那一团迷雾，等待着答案。

    “……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九黎壶？”赫胥不答反问。

    九黎？好熟悉的字眼，姜宸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的一切，想回忆起究竟在哪本典籍中有所记载，一番辗转，那头疼欲裂的感觉又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姜宸忍不住用力揉搓着太阳穴。

    紫袍男子见姜宸此状，眼神扑朔神色迷离，遂而答道：“可是蚩尤魔族九黎圣器。”

    姜宸缓缓放下手臂，平复着呼吸，只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并无心力去思索何以这凡人气息的男子竟知晓神魔之物。

    “不错，九黎壶可炼化万物，壶内千机千境，赫胥境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在壶灵封印下，千境安然并无异样，却不知十九年前因何封印破裂，承载赫胥境亦为我原身的黄玉珠遗落在这蓝田境内，魔力乱神，此后所发生之事我于混沌中并无意识。便是日前，与姑娘同行那位女子将我唤醒，我才神识清明得知原身被一凡人所拾，无意开启异界通路。”

    姜宸倏地抬起头，又意识到什么一般回头望去，发现修蓉正焦急的四处张望寻找，那行色分明是看不到他们几人在此，修蓉从她的身旁掠过时，姜宸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云烟。此情此景虚幻玄妙，姜宸一时间难以捉摸明白，思及地灵，便问道：“你可知晓此楼主人的魂魄现在何处？”

    “赫胥境内所见所闻皆为实物实事，境内时间变换自有其章法，依启境之人心之所向，千人千境，却千境同一，简言之，可观古迹，探未来，如梦，却非梦。”

    “地灵托以凡人之躯，长久在赫胥境与人界之间穿梭，纵有仙灵护体，亦难免遭受越界灵肉剥离。方才言明，入境之地，心之所向，你若知晓他心之所系，命中记挂之人或事，便可在赫胥境同处寻到游离散魂。”

    “心之所向……”紫衣男子心下喃喃，若有所思地看向姜宸。

    轻纱之下，姜宸眸光闪烁，内心亦是一番纠结盘错。

    心之所向……观古窥今……是否她可以在赫胥境中找到一些族中线索？但此人所言究竟几分可信……

    赫胥见二人各有所思，继而解释道：“我收回玉树在此设下结界，本是为试探姑娘与友人究竟是谁不受赫胥境之扰动，便是谁将我从混沌中唤醒，这位公子不过是意料之外误闯，倒也无妨，此处并未连接真正赫胥境内，是我用术法所化，于人并无损伤。眼下虽不知境外那位女子和壶灵有何关联……不若”赫胥思量一番，说道：“你将我之原身予那姑娘随身携带，我以万全之法送你入真境寻回散魂，届时再施术将其纳入那失魂人体内。”

    姜宸此番仍未完全相信赫胥所言，但量及眼下，身处他人掌控之中未能脱离，又有何他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真如赫胥所言，此番入境，或有意外收获。

    达成协议，赫胥所化虚境退散，姜宸忽感晕眩，自身有如千斤坠，如九天外跌入凡尘一般重重下落。姜宸正忧心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恍惚间似被人擒住手臂，她无意识的反手紧紧握住那人手腕，天旋地转一番后步履平地，灵台由混沌转而清明，耳边传来修蓉焦急的呼唤声，姜宸睁开眼，便看见自己趴伏在男子胸口处，一手还死死攥住男子的手腕。

    修蓉紧随姜宸其后踏入厢房，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可她分明看见姜宸推门而入，是以十分担忧姜宸遭遇何不测。一番查找未果，正欲离开青鸾厢前往摘星阁，却在越过屏风后在方才已然走过的茶厅处发现姜宸与那集市偶遇的紫衣男子晕倒在地。

    姜宸醒转，将所见所闻尽数相告，即便修蓉身为修真门派所见所识甚广，也还是在听闻此等奇异后大为惊叹。修蓉思索，依姜宸所言，她与男子入境已久，但自己踏入厢房不过只里外走了一遭的时间，她二人便凭空出现。若说是梦呓，这男子所言与姜宸并无出入，她也确实在二人身侧发现了黄玉珠。

    “所以，我即便想同你一道进入赫胥境寻觅散魂，也进不去？”修蓉揉捏着黄玉珠，对自己因何能够唤醒赫胥境之匙，却入不了这异境的缘由毫无头绪，她轻拍茶案，接着说说：“既如此，还是在摘星阁入境吧，我替你守阵。这位……”修容终看向这意料之外的第三人。

    男子会意，轻吐二字：“临风。”

    “好！临风公子，可否请你……陪阿宸一同入境？”修蓉觉着自己帮不上忙，让姜宸孤身一人入境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眼前这男子虽看不出什么道行修为倒也是见多识广，多他一人，兴许行事更加稳妥。

    “好。”

    “可是……”姜宸未料到男子回答如此干脆果断，她虽已知晓如何已自身魂体为媒，带他人魂体入境，却只打算一人行事，毕竟，她想要探寻一些自身往事，如有外人，总有一种被窥探的怪异感觉。

    临风看穿姜宸言语支吾是为不情愿，继而奉劝：“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确实如此，赫胥后来所言，赫胥境所呈之相从心所向，启境者入境之初意识溃散，简言之便是忘其自身是何人，待神识慢慢凝汇知晓本身便会出现阵眼随时传送出境，或者来自外界的轻微扰动亦能将其唤醒。但这个回神过程因人而异用时各有长短，亦有被困心境不愿醒转导致身形俱损者。

    姜宸思及后果，觉得入境后有意识清明的人引导行事确实相较稳妥，此人多次相助，若自己再有何顾虑难免显得矫揉造作，姜宸轻笑：“又要欠你一桩人情。”